“天啊——”,披着一頭卷發的女人瞪着眼睛,神情驚訝得好似要跳起來一般,往後仰倒對着這張經自己手畫出的精緻妝容啧啧稱贊:“小橙子,你現在可是真好看死了,咱這明星效果的妝容一加持,簡直魅力翻倍,走大街上不給把人全迷得五葷六素啊!”
夏橙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适應美瞳在眼睛裡的感覺,聽到友人的驚呼才後知後覺這煎熬總算結束,于是眉眼彎彎,抿唇一笑:“多謝了,如果我自己來弄肯定要弄很久吧。”
“其實很簡單的啦。”,秦洛邊收拾化妝盒邊擺了擺手,“不過你本來就很好看,所以平日裡那種淡妝也很OK的!這是你獨特的風格!”
“咚咚”,休息間的門被來人敲響,夏橙嘴裡本來要說的話也被打斷,“秦學姐?秦學姐和夏學姐在嗎?”,那人焦急地喊。
“嗯?在的在的!”,秦洛跑過去開門,因為心情不錯所以說話時尾音都是上揚的,一襲紅色長裙走動時被燈光照出種波光粼粼的效果,她示意穿着志願者馬甲的學妹進來,“慢慢說,不用急。”
“呼——很抱歉打擾到大家了,是這樣的,前面要表演相聲的一個學長有點事耽擱了,問過其他人,但他們都不太方便,甚至有些隊員都沒到齊,所以隻能來問問學姐們了,請問你們方便暫替上台嗎?放心,隻是彩排會提前,正式的校友會節目安排還是照常不誤。”,少女一口氣說了好大通,此時正俯下身撐着膝蓋在喘氣,看起來累的夠嗆。
【相聲】
乍聽到某個關鍵詞的夏橙猛地聯想到什麼,下意識從旁邊的背包中翻出之前拿過來的節目安排的表格,也果真從自己往前兩格的位置看到了那個名字——謝洺關。
“…彩排提前?我想想啊…我這邊應該還好,橙子你那邊怎麼樣,如果提前會緊張嗎?”
“咦,你在看什麼?”
秦洛本來還在和人溝通細節,見閨蜜愣在那遲遲不答話便俯身湊了過來,視線移到銅版紙上印刷的名字上定住。她疑惑地摸着下巴,眯起眼陷入思索,“這怎麼看起來挺熟悉,我是在哪看到過的……”
“你不記得了?”
夏橙重新合上冊子笑着問,沒等對方回答就扭頭向那邊急得要命的學妹點點頭,“可以的,我們畢竟隻是個唱歌節目,要準備的不多,看現在的進度之後也還有兩個節目,來得及。”
“嗚嗚,謝謝夏學姐——也謝謝秦學姐,”,少女語無倫次地連連道謝,臉頰上因剛才的劇烈活動滿是紅暈,沒來得及留下再說什麼就被其他人急匆匆地叫走了。
而秦洛站在桌子旁,仍在思索那個沒由來給她一種熟悉感的名字,“啊…謝洺關,這是誰來着…”
“是那時候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啦。”
夏橙友好地提示道,包裹在理性中的、年少時滿腔說不出的愛意也因這個如故事開頭的語句開了孔,自以為被時間埋葬的事物滾燙得叫人奇怪。
她托腮望着虛空處某個點出神,思緒似幼苗頂開地表碎石探出毛茸茸的根系,撓得心無端發癢。可這感覺畢竟是隔了太久太久,以緻她一時間也不清楚自己這是因這奇妙的緣分感到欣喜,還是隻單單因那份情感曾經在心底埋的過深,所以仍給現在的自己留下片刻念想。
或酸澀或甜蜜的回憶全夾在一起,連這點小小的起伏也是沉重的,若想試圖翻閱則更是艱難——她很難保持心态的穩定,很可能稍不留神就被這封在過去的情感裹挾着失态。
時間悄無聲音地流逝,她浸在這充斥着極豐富内容的記憶裡面想了好一會,最後歪頭看向友人道,“不會吧,秦洛你還沒想起來他是誰嗎?”
“呃啊,你等等,我就差一會會了!記憶就在我腦子裡翻滾,肯定會快我就能——”
“噗”,夏橙十分不給面子地笑出聲,捂着下半張臉上抽搐的嘴角輕聲道:“就是那個啊,那個之前我暗戀過的人啊。”
這個當初怎麼也不願說出,像個無法道明的隐秘般埋在心髒最深處的名字被以輕松的語調道出,如釋重負,像是一個圓滿落下的句号。
“诶!就是他啊!”,秦洛驚訝地拍了下掌心,也終于想起來這是哪号人物了:“天啊,我記得你那時候還為了考進對方心屬的大學拼命學習了好一陣來着。”
“那你現在對他想法如何?”,她好奇地問。
“……”
嗯…想法啊。
——我對他是什麼想法呢?
“這可真是不好說呢。”,夏橙望着天花闆,這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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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課後鈴按時打響,講台上不出意料響起地中海發型的老師那語氣和發言對不上的話語聲,“同學們,我們講完這題就下課啊,這題是重點,還是要聽一下的。”
午後的陽光暖烘烘的,一觸及就讓人充滿了想打個盹的欲望,更别說是在數學課後,能神志清晰地走神想别的事夏橙都覺得已是個奇迹,雖然老師那所謂的重點她照樣沒怎麼聽進去。
窗外一串腳步聲在逐步靠近後漸漸放緩,在他人聽來卻顯得極為刻意。
她神遊天外的思緒因此暫停,下一秒感覺像有是視線移到自己身上,種種疊加在一起就令人瞬間聯想到了某“世界名畫”:《班主任在身後》,這下五分睡意都被蒸發走四分,少女立刻調轉腦袋看去,卻隻是看到一個莫名顯得慌張的背影。
“?”,真是奇怪的人啊。
講台上的老師手拿着粉筆在黑闆上畫出一個标準的圓,又穿插進複雜的線和字母作為标記,不停歇地講着那些難懂的論調,有唾沫星子噴濺在半空,教學用具啪啪打在桌子上,很是響。
夏橙垂下眼回憶了下那個男生的樣貌,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使她生出了點好奇。
倒在虎口處的黑筆轉了幾圈夾在指尖,流暢的筆墨在試卷上抄錄下滿黑闆難懂的筆書,寫下這一行行字的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
“新鄰居?”,埋頭于書本中的少女撕開巧克力包裝袋狠狠咬下一口,含糊不清道:“不了吧,我去做什麼。”
“要懂禮貌,人家新鄰居之前開始裝修的時候就過來拜訪過了,今天他們把東西從舊家搬過來正式住下,我們再不去可說不過去。”,女人對着全身鏡理了理袖口,扭過頭嚴厲道。
夏橙放下筆,“行吧…反正我也不想寫這個。”
幾人拎着些東西敲響鄰居的門,男孩趿拉着拖鞋走過來開門,正要說些什麼,望見門前一排人頓時緊張得不成樣,“呃,我媽媽她剛出去買東西了,你們是找她嗎?”
“不,我們隻是來拜訪一下,你們不是今天正好搬過來嘛,既然是周末,一點小忙我們也是可以幫的,鄰居之間應該互相照應。”,夏茗煙将額發别到腦後,一副精幹模樣,“給,一點小零食和飲料,這個很好喝的,我家孩子就經常喝,嘗嘗?”
“謝謝阿姨,我媽媽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要不先進來等?”,謝洺關緊張得像是站在台上背台詞,好半會才把砰砰直跳的心髒安撫下,看起來不太适應這種場合。
“哈哈,你可真懂事。”,一行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進門,男孩也漸漸放松下來。
夏橙走在最後,感興趣地望着他,總算是知道那個背影給自己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原來是鄰居啊,應該是之前就在哪邊看過吧。
而這時候,他也正好順着夏母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過來,本應是要看少女懷裡抱着的一箱牛奶,但視線卻在中途莫名其妙拐了個彎,落到了夏橙那對天生帶點藍的眼瞳中。
棕色往外擴散成墨藍,在特定光照下才能看出藍色的色調,今天日頭好得出奇,是以這藍顯出一種昂貴的玉石質地。
少女棕色的發絲被光線描摹成金一般的顔色,她正在看着自己,像在打量,似在衡量,很是認真的樣子。
于是他的臉倏地燙了起來,有紅色自耳垂蔓延開,強裝鎮定的自在便也顯得欲蓋彌彰。
最後謝洺關躲閃一般偏過頭,跑去取藏在冰箱的果汁。
夏橙的探知欲也就這樣升了起來,在夏日的蟬鳴中熱浪般灼人。
最初就隻是好奇罷了,像是好奇湯圓裡是芝麻餡還是紅豆餡,好奇花瓣是白色還是粉色,好奇盲盒裡到底是哪個擺件那樣的好奇。
這增多的注意力不多也不少,就是每當看到對方,或是路過對方的班級,都會停一下,就那麼一下下。
像是蝶偏愛某一叢花,亦或是像畫師偏愛着某一種色彩。
*
那是一個秋天,楓葉紅的像火,有鳥雀于枝頭鳴叫,漂亮的尾羽像簪着花瓣。
傍晚的風吹開遮光性不怎麼樣的藍色窗簾,窗後的少年拿着一本速寫本,夏橙和好友結伴路過,某一瞬間瞥到上面的畫,像是自己的側臉,便一怔。
紙面上的少女隻畫着上半身,細化的地方也不多,隻是臉着墨很多,除此之外便是畫中人物拿着的一本書。可能是發型很像,又可能是那個女孩笑着的樣子很像…總之心一跳,呼吸也亂了節奏。
但再一看,本子被合上,畫的内容也就被遮去了,再無可以尋覓的痕迹。
她就又開始懷疑。
——那真的是自己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那像自己?
之後幾天,她在緊張學習的間隙翻開好友兼童年玩伴幫忙借來的校園小說,在尚新的油墨香氣中,在借着浪漫名義鋪張浪費洋洋灑灑上萬字的愛戀故事裡,“愛”字刻入心間。
“愛?”,她先是嗤之以鼻,而後是迷茫,皺着眉将自己整個人剖析來剖析去,思緒照常和往日那樣平淡,但也是同一時間,樓下有人高呼自己名字,“夏橙!”
被作業和考試折磨死的心又是一跳。
她感到荒誕,拿着書的手使了勁,僵在原地。
*
“你談過戀愛嗎?”,她看向身旁筆尖飛舞的秦洛,試探性地問。
抓着頭皮一臉暴躁樣的女孩先是無視,等反應過來好友說了什麼之後就滿臉見了鬼似的地看過來,“天啊,小橙子你今天中邪了?”
“啊?”,夏橙眨眨眼,“這個問題有什麼嗎?”
“這個問題本身是沒問題啦…不過我總覺得你這樣的心冷JK不可能和戀愛粘上半點關系吧,哈哈哈哈一想到你會戀愛就感覺好恐怖啊。”,她抓着筆,說着說着就突然笑起來,笑得人仰馬翻,“可别讓我看到那幅畫面,太OOC了吧!”
“嗯?”
“校園戀愛啊…這類偷偷摸摸又超級刺激的充滿青春活力的東西絕對是和我們無緣的吧。”,秦洛伸了個懶腰,忿忿地敲了敲桌子,“瞧瞧我們的作業有多少,誰有多餘的精力去談戀愛啊喂。”
作業。
這兩個字威力過大,把夏橙驚得又沒了那點旖旎心思,隻覺得頭嗡嗡響,昨夜熬的夜開始反噬,她深深歎了口氣,但擡頭又是先前生日時那男孩送自己的手辦擺件。
自空調傳出的熱氣像是一層密不透風的紗一般照在人的皮膚上,即便灑了水也讓人感覺口幹舌燥,像是被烤幹了表面的水分。
愛啊…
*
愛是什麼,愛應該是什麼,愛會顯示出什麼?
她過去的人生未有給她一個準确的答案,書中描寫的也太過抽象,況且他和她的交際也不多吧,一不是一見鐘情,而不會日久生情…應該?
“夏橙,你要吃水果嗎?”,自搬到這個小區後謝父謝母就總是攜兒子在兩個家裡進進出出,也和夏家人處的越發熟稔,活像是一家人似的,于是謝洺關在眼前出現的頻率也相應提高。
“不了。”,她托腮在看錯題集,看到難懂處擡起頭看着别處權當放松,過了一會突然問道:“你喜歡畫畫?”
謝洺關先是一愣,然後就摸着後腦勺傻傻地笑起來,“你要看嗎?”
既然有機會看到那幅惹得自己心神不甯的畫,當然是要看了,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少年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間取出下畫冊,獻寶一般坐在她旁邊打開——裡面一張張畫皆由炭筆描繪成,精練的筆觸傳達出筆下萬物的生命力,好似那些事物在紙面上又再活了一次,組成一個和現實不同,但也瑰麗多彩的世界。
“…很好看啊。”,她看着看着就睜大了眼睛,眼瞳裡也逐漸析出亮光,連自己最初的打算都幾乎忘卻——那是一種創作者之間的互相欣賞與欽佩。
夏橙喜歡歌曲,喜歡歌詞,喜歡與音樂有關的一切,但音樂并不是那麼好托付終身的對象,她畢竟是個現實主義者,于是慣于克制這喜歡…
但是偶爾,還是有點會動搖的吧。
偶爾。
比頭發絲還要細的那種“偶爾"。
“夏橙你的吉他彈的也很好聽!”,靠着自己一起坐在沙發上的男孩有些腼腆地笑起來,語出驚人,“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了…但我之前聽過你彈吉他的!”
謝洺關繼續往下講着,這真實性讓夏橙不得不相信對方的确聽過自己的演奏,雖然這個“之前”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前了。
很顯然,他是那種對每一次心靈觸動都記憶猶新的人 。
少年人特有的嗓音包含着對自己喜愛事物的深深愛意,那是就算閉上眼也能在腦中幻想出對方滿面笑意的喜愛。
可别說這種對取材對象的愛了,夏橙連自己愛着誰都有點難搞清。她看着自己或許是喜歡着的男孩,翻湧而出的情感複雜而淩亂,陌生的重量壓在她的神經上,又因超過某個阙值而被自己下意識分解成其他的什麼,于是愛的殘屍碎片就這麼飄散在意識裡,如同死不瞑目的鬼魂。
到最後,留下的也就是片刻的歎息,就像每次遇到有人提起她與音樂間的任何聯系一樣,她感到一種無力,不過這次的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不甘。
…愛啊。
她回過神,看謝洺關繼續一頁頁翻着,淡淡道:“可我現在已經不彈了…作業太多了啊。”
“诶?”,他驚訝道:“但是你真的很喜歡音樂吧,不繼續下去了沒關系嗎?”
“可我如果沒有天賦的話,一直往這上面浪費時間會很虧吧。”
她慣于去衡量天平兩端的價值。
“可不管是什麼,都不會立刻得到反饋吧,而且也不是什麼東西都需要意義啊?”
——我和這家夥合不來。
夏橙第一反應是這個,卻也沒有再解釋什麼。
又過了一會,對方有事起身離開,她捧着茶水靜坐着發呆,怎麼也沒法繼續耐心地去繼續進行自己的學習任務…秒針在鐘表上一刻不停地走着,茶水從滾燙變得溫涼,她緩緩移到對方方才坐的位置上,慢慢閉上眼。
像是一個來自現實的幻想世界偷渡客,妄圖與另一次元的橡皮糖小熊共享一罐蜂蜜。
愚蠢,可笑,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吸引力。
那太過美好,太過溫暖,像是在冬日雪夜噼裡啪啦燃着的篝火,或是雪地探出頭的白色獅子貓,整個都柔軟的不像話,也莽撞的讓人能在腦中迅速勾勒出死亡時的景象。
可還是很好看。
那些殘留在腦子裡已經很久很久的沖動想法死灰複燃,視線也不知怎的移到床腳下的吉他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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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試試也無所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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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然後是冬。
雪花打着旋落到傘面上,插着兜和人聊着天的少女望見少年局促的表情動作,行動先意識一步高舉起傘越過對方頭頂,所幸他們之間的身高缺的不多,所以這動作倒也不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