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的離學校近,所以都申請了走讀,在上下學路上碰到的次數也很多。
“既然同路,就一起走吧。”,她說。
謝洺關萬分感謝地說了好些話,接過那傘把穩穩當當撐在兩人之間。
他們靠的很近,近到側過臉便能望見對方的面孔,耐下心聽,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好似隻與自己隔了一層膜。
但又沒有任何一個人真嘗試這樣做,奇怪的酥麻感和變扭感同時折磨着兩人。
真奇怪,明明傘還是那個傘,但到了對方手上就好像變了什麼,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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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着他嗎?她再次這樣問自己。
展露出答案的是急促的心跳聲與不受控制被引走的視線。
這是愛情嗎?
這次沒有能回答的人了,四周全都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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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無法像攻略遊戲那樣變成具體的數值,但夏橙很确認自己對他的感情在逐漸加深,就像被一顆具有研究價值的行星吸引的天物學家,即便隔着很遠很遠,即便那顆行星有可能早已死亡,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去投入精力,投入那滿腔愛意。
是的,愛是不講道理的,是橫沖直撞的。
再次見到那張畫是在他主動介紹自己速寫作品的第二次,她裝作毫不在意地問對方那是誰,而少年立刻憋紅了一張臉,支支吾吾着解釋,“其實就是你啦…這張還是之前畫的呢。”
“很好看哦。”,确認了答案,她看着他笑。
愛是什麼?
是汲取對方身上自己所缺少的熱量,是欲望和探知欲的集合體。
是貪婪的旅客在偷窺堆滿财寶的山洞,渾身被掠奪欲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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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漸漸放任自己去探尋更多關于對方的一切,她知道對方的喜好,明白對方的目标、志向,和理想,她清楚對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握手時指節上粗糙的繭。
他喜歡看窗外的雲與鳥,筆下的萬物總是畫的不全,而是任性地細化自己所喜愛的部分。
在其他人面前他會顯得更遊刃有餘,溫和的笑意俘獲了許多少女的芳心,但他畢竟是追求着藝術的人,那種隔閡感又讓人不容易升起真正的愛意。
除了夏橙。
她對于那種自己所缺少的部分實在是喜歡。
而謝洺關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羞赧也讓她在恍惚中覺得自己會是特殊的那個,好像獵人捕捉獵物時抛下的誘餌,你知道那會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但還是會漸漸沉進去,然後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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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吸引感像是流星墜落,被這強勁的氣流強硬吸走。
一顆逐漸懂得愛為何物的滾燙的心重新煥發生機,有源源不斷溫柔跳躍的音符從裡面滾動出,像是在夜空中盛放的煙花,炸出别緻的色彩。
是奇迹呢。
又是一年春夏,她重新拿出自己的吉他,倚靠在窗戶旁望着下面寫生的少年,演奏出由心髒的亂音拼湊出的愛意。
他們相視而笑,空中和地面的距離似乎也被縮短,近的能感受彼此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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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着你嗎?
你愛着我嗎?
你是否在看着我的靈魂,我是否已表現出我最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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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近時是否會感到忙亂不安】
彩排舞台上的女人腦後紮着複雜而精美的發型,有斑斓的彩帶編進發梢,化為一截截潛藏在棕黑中的橋磚,一步步走上去就能觸碰到幸福的音節,墜下來的流蘇有着鐳射的光,半透明的質地顯得更有一種與現實格格不入的美。
她單手撐着凳子面坐上去,閃閃發光的銀質耳環晃出流光溢彩的美麗。
【若是前進一步是否就會潰不成軍】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弦,某種默契的熟悉感超脫時間和空間抵達夏橙的腦中,比鐘聲更重,幾乎讓人有點想落淚。
喜歡這種東西竟然是不受時間影響的啊…她有些好笑地想。
可惜她不是那麼有勇氣的人,即便認識到了什麼,在這樣充斥着隐性規則的環境裡也不敢貿然奏響半點不和諧聲音,隻偷偷摸摸地想要剪下一縷陽光藏在心裡,供自己保持鮮活的另一面。
從前既然都忍下去了,之後又怎麼會辦不到。
【我想着愛的字詞】
【唇齒間蹦出不明的語言】
【是在挽留嗎?卑微的暗戀】
*
夏橙是一個小偷,而謝洺關是一個樂意被偷取愛的礦場主。
她的思緒太過無波無瀾,于是一點起伏都會被誤解成愛,而他的思緒又太過敏銳跳脫,一星半點的波動都會被放大到讓人驚駭的地步,于是他眼中少不了刺激的情感,無從辨别愛。
他們在暴雨的夜晚共享一段錯誤的幻想的愛。
這并非愛戀,卻像是愛戀。
少女的手掌罩上少年的下半張臉,掌心嫩肉和那總是吐露出好聽話語的唇相觸碰,她望着他,虹膜上的藍像是臨着懸崖的海。
一個吻落在自己手背上,又像是一片鴻羽落在了暗戀對象的心上。
她愛着他,大概。
謝洺關的臉迅速爬上彩霞,紅的吓人。
“哈哈哈哈你這麼純情的嗎?”,分明是想這樣調笑對方,分明自己才是那個主動的人,但事實上夏橙卻是最先敗退的那個,還未思考出緣故就立刻逃走,像是觸碰到烈火的冰,完全無法維持原狀。
過大的刺激使她幾乎分不清是虛假還是現實。
像有酒液模糊了那條原本清晰的交界線,理智和感性剝離開,由愛意組成的第二顆心髒跳的過快,呼吸也變得困難。
*
“你有喜歡的人了?”,猶豫再三,秦洛還是這麼開口了,“總覺得你最近…”
“不算吧。”,她想了想,“最多…算是暗戀?”
“姐,你暗戀那麼坦蕩的?!”,好友一臉震驚,“兩個班幾乎都公認你們在一起了诶!”
“但是沒有表白的話,确實就該是暗戀吧。”
“什麼?你們現在還沒表白?!”
夏橙停下寫字的筆,眼睫垂了垂,“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歡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所以應該是暗戀吧,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這份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因為不知道所以猶豫。
因為猶豫所以還是想再隐藏一會。
既然不是明戀就是暗戀,那他們就算是暗戀吧,那種不一定有結果的暗戀。
“你們不想在一起嗎?”,秦洛也不懂愛,純粹就是一個看多了小說的理論王者,所以她就像校園愛情小說裡每一個助攻問:“既然他喜歡你,你喜歡他,那為什麼不直接表白看看呢?錯過了的話以後可能會後悔的啊,高中也就這麼點時日,如果不抓緊時間,可能就沒有機會了吧。”
“但是如果失敗了的話…會很尴尬的吧,能做朋友就很好了。”,她最後這樣道。
形同放棄。
*
她是因為窺見對方在幻想世界的那一面才會心動,他是因為能從自己身上尋到一抹喜愛的幻影才會表現出愛意。
他們是從現實墜落虛幻的鳥。
夏橙并不确定在脫離那層濾鏡後,鳥翼在沉重的現實裡是否還能煽動飛起,所以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藏好吧,把自己冷酷的那面好好地用殼子包裹起,不露出一星半點。
*
【曾經的相遇是偶然或是命定】
【匆忙略過的光陰】
【墜入水裡暈開漣漪】
鋼琴聲像托起船槳的奔流不息的水流,每一個轉音都像極了暗戀者的一次躊躇。
【輕搖的風鈴】
【是不是終會碎落一地】
【孤寂着最後的音】
餘音在半空微顫,她擡起頭,面前沒有觀衆,但又像是看見了真正屬于這首歌的觀衆——過去的自己,那個彷徨于溫熱和冰冷中的自己。
已經結束了,她想這樣說。
扭過頭看去是比出“OK”手勢的友人,秦洛披着頭栗色卷發,笑着做出口型:大成功!
夏橙便也隔空與對方擊掌,安靜地拿着自己的吉他和其他東西下台,給下一個節目的人空出地方,隻是或許是錯覺,在遠處她好像瞥見了一抹從過去留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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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謝洺關在與朋友的聊天中擡起眼,望見一個過分親切的藍色倩影。
“應該是幫我們暫時頂上的其他同學吧,我說你這也太倒黴了吧!突然就出點事,幸好沒什麼大礙…我們這都排練多久了你要突然不來還怎麼演下去啊。”,損友一邊哀嚎着一邊把人推進休息室換衣服,忙着把對方趕緊包裝成可以上台的樣子。
“哎,這不還是趕上了嘛。”,他讪笑着作讨擾狀,順從地套上銀白色的馬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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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負責介紹嘉賓的主持人持着話筒,熱情洋溢地背着那些已提前背上好幾遍的台詞,張開手臂迎接着每位嘉賓的到來,負責解說他們的職位和職稱,熱好場子就是第一個節目上場了。
在緊張中,時間就是會過的格外快。
勁爆的樂聲好像比剛才還響上很多,夏橙喝了口水潤喉,看向秦洛的眼帶了點安撫:“慌嗎?”
“笑話!”,她立馬回話:“我怎麼可能慌。”
“哈哈,接下來就要上台了呢,加油!”
她們一并上台,一個落座于鋼琴凳上,一個坐在高腳椅上将吉他抵着大腿放着,手揮下掃弦,便是一串悅耳的樂聲。
擡起頭,話筒剛好放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滿堂賓客盡收眼底,但就和從前一樣,謝洺關總是裡面最出衆的那個,即便不提前探尋到對方所在位置她也會下意識往那個地方看去。
怔神,然後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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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謝洺關,你還記得嗎?”
校友會後的聚餐上,好似陷入微醺狀态的青年攔在包廂外結伴閑聊着的一行人,隔隔絆絆做着自我介紹。
夏橙止住腳步,疑心自己是否幻聽。
背後的那人一如過往那般,不,還是變了的…她看着已然變得更加成熟,邊邊角角被社會打磨過的曾經“戀人”,表情複雜,像是看到一隻千紙鶴穿過了夢的隔膜降臨到掌心。
…好吧,好吧。
看來我真是栽了呢。
“記得哦,不過都過了那麼多年了…還是找個地方好好認識認識吧。”
你好,我叫夏橙。
夏天的夏,橙子的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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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那就讓我們再次相認,重新了解彼此,共同譜寫下一段故事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