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站在人群後邊的女孩小聲嘟囔。
騙子,都是騙子。
每一個離開的同伴都這樣說,但最後還是什麼信息都沒有傳回來。
所以建立羁絆是不必要的事情。
所以不必将精力花費在這樣注定無用的事上。
如果是我的話,就一定不會忘記的,她想。
新的一天,用完早飯的她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該問問他們昨天為什麼要那樣騙自己,特意找上門後,領頭的大孩子咳嗽了聲,有些窘迫地解釋道:“…你也快到要被送走的年紀了吧。”
“可我們還沒能好好認識你呢,太可惜了吧。”
——也對,我也快滿七歲了啊。
然後思維捕捉到對方話語中另一個詞彙。
可惜?
為什麼?
她這樣想,也這樣問了,“是我不想和你們玩,又為什麼要感到可惜呢?”
“因為和孤兒院的大家相識的回憶都是很寶貴的啊,我想在離開之前将這份回憶盡力補足,然後,如果将來無法相見的話,那現在就是我們唯一可以互相了解的機會了!”
“如果現在不抓緊時間的話,未來絕對會遺憾的吧!”
——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
女孩腦袋裡突然閃過這句話。
遺憾啊…
嗯,看起來很激動呢。
她摸着下巴眼神飄忽,已然走神,待對方說完停了好一陣才轉動眼球聚焦回視線,“沒關系。我一定會找機會回來的。我記性那麼好,怎麼會忘記你們呢?所以用不着擔心…不會遺憾的。”
“你保證?”
“我保證。”
她彎起嘴角,語氣堅定地重複道:“我保證。”
第二年的夏天,一個下巴處滿是碎胡子的大叔被管理員們領了進來,隻簡單的轉了一圈就尋定目标似的俯下身向她張開手。
書霎時間變得更吸引人起來,這人的到來也多了層擅自闖入自己領地的意味,平時本會将控制欲隐藏的很好的她皺了皺眉。
“你要和我走嗎?”
他仿佛沒有看到女孩輕微的抗拒,仍開口道。
有幾個孩子扒着牆望過來,似是好奇。
站在旁邊的管理員先生也像是在鼓勵。
其實厭惡和拒絕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她不認為這樣一個無趣而陌生的監護人對自己而言有什麼用,但這是自己人生所必經的節點,不可抗拒,不可跳過。
她放下書本,端詳了一會這人。
“那我還有多少準備時間呢?”
出乎意料的,女孩十分冷靜地問出這個問題。
她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才得以活了七年的,像是好菜需要預訂,好酒需要在酒窖沉澱醇香,從被制作出的那天起,他們就被摻和進了這樁具有時間效益并被各種規則裹挾的金錢交易。
有些鳥愚蠢地以為自己已經逃離頭頂無垠的天空和腳下的流雲,殊不知從出生起套在腳上的隐形的鎖鍊就注定會拽着整團絨白萬劫不複,所謂的放縱隻是為了讓它們放松緊惕。
這座孤兒院四處鋪開的陰影蛛網一般将孩童的靈魂蠶食殆盡,互相交叉的節點交疊延展至阿鼻地獄,深深淺淺的鮮紅色符号寫出慘烈的罪狀。
“和往常一樣,你知道的,甜心。”
管理員代替男人回答了這個問題,“既然你對此沒有疑問,那之後這段準備時間要不要先和這位自己未來的父親聊聊天?”
“…好啊。”
好啊,那就問問吧,當做你的遺言。
那時的她是這麼想的。
但外界的力量超出了她最先的預想,本是作為小插曲的聊天内容透露出了她沒料到的可怖的真相——她完全想不到這群人渣竟然狠厲到去控制她信息攝入的渠道,那些随意堆在書架上的舊書甚至沒有提到一星半點關于這個混亂世界的另一面。
所以她被迫蟄伏。
“你要帶我去哪。”
雖然抛出的是一個問句,但她已經确定這輛車要帶自己去的地方絕對稱不上好,猩紅色雙眸在車内後視鏡中冷得吓人。
那個男人對将來她必定要知曉的信息可謂知無不言,雖然将女孩塞入檢查機器的動作毫不含糊,動作間所特有的居高臨下和他人沒什麼兩樣,但他依舊癡迷于那個過家家遊戲,讓她叫自己“父親”。
“你瘋了。”,她嗤笑。
兒童式殘忍換來的毒打落到身上,不過片刻就于稚嫩的皮膚上生出青紫的印記,對方是個成年人,且在這地方有着高于自己的權利,短時間内自己不可能勝利。
而她隻是實在不甘,所以失控。
“以後你就叫貝卡吧。”
“…”
不管願意是否,她有了個新名字,貝卡。
由一個僞善研究員的愧疚感組成,每個字母上綴着虛假的氣味和自己痛徹心扉的感悟。
“你需要保持微笑,因為好心态決定未來。”
“你需要養成畫畫的好習慣,因為每個有趣的片刻都值得記錄。”
“你需要有禮貌,因為社會性是人和愚昧動物的區别。”
“你需要向我彙報每日的日常,需要聽從我的指令,因為我們是父女。”
“你需要學會忍耐,因為痛苦是成長的一環。”
……
貝卡唯一不需要聽從安排的事是愛他。
他從不認為他們之間的感情算作正常,也不祈求這份生于瘋狂的愛意有什麼結果。
他隻是在一個陌生孩子的身上尋求慰籍,将那份幻想的錨點加諸其身。
“如果同意的話,來一個擁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