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蠻橫之舉,他口氣倒理直氣壯。張祐齊汗顔,所幸周子仁未介懷,見狀隻向他道:“祐齊哥哥,我叫周子仁,近日剛入學堂。請問可否借哥哥的答卷一閱?”就為這事?張祐齊心中一松,拿手邊卷起的答卷遞給他:“你拿去看罷。”
“多謝哥哥,子仁定認真拜讀。”周子仁雙手接過,看他書本上字迹密密麻麻,不像原有的筆墨,“哥哥這是在做筆記嗎?”
瞟了眼周子仁的衣着打扮,張祐齊含糊應道:“嗯。我家買不起紙,便一并記在書上。”
“這法子真好,可省下好些紙張。”
一旁許雙明冷哼:“嘴倒是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多節儉。”
這話說得刻薄,不僅張祐齊聽了瞪他一眼,連周子仁也一呆。“是,子仁還要多向哥哥們……”他頓住話頭,記起許雙明方才所言,奈何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隻得垂首道:“……向哥哥們學習。”
等他帶上卷子離開,張祐齊才重新拾筆。
“不過借卷子看看,何必要為難他?”
許雙明環抱雙臂,還在斜眼瞧着周子仁的背影,滿臉警惕:“你當心些,他成天同印博汶他們厮混一起,必不會安什麼好心。”
“大哥,他才八歲……”
八歲?那小兒竟有八歲?“八歲又怎麼了?你看他那副做派,和申相玉那種人有什麼區别?”想到周子仁與申、印二人交談的模樣,許雙明不禁嫌惡道,“一口一個‘子仁如何如何’,賣乖給誰看?”
“我看他也沒有惡意。”張祐齊歎一口氣,“大哥要不放心,我小心些就是。”
翌日鎮府急召,楊夫子不到散課即離開學堂,任學生自行去留。
學舍内亂哄哄一團,大半人陸續離開,平日走得早的印博汶卻還坐待席上。他那幾名家奴忙得團團轉,驚慌的臉上滿是汗水,前後進出數次,終于一同撲跪到他腳邊,發着抖道:“公子,當真找不着了……”
手中茶碗重重一扣,印博汶臉色鐵青。
“盈尺之地,一枚印章都找不到!我要你們何用!”他怒叱。
附近學生伸頭張望。遭訓斥的趴在席間,背上大片深色汗迹,鼻子近乎埋到地上。
“賢弟莫急,許是落在了别處,令他們再找找便是。”申相玉合上折扇起身,拱手道:“相玉先行一步,告辭。”
“相玉兄慢走。”印博汶抱拳而起,待申相玉與家奴都離了院門,才重又坐下來,惡聲勒令:“給我把門堵死了,再去别處找!”
幾個奴仆應聲而動,留一人堵到竹梯前,挎刀的那個則飛奔下去,直攔住正要走出院門的許雙明。他懷裡抱着鞠球,原是同弟弟、好友有說有笑,突然教人擋住去路,臉色頓時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許雙明望着那奴仆的臉,語意不善。對方正值壯年,一張灰白的臉闆成鐵壁:“小公子的命令,你們現下不能走。”
許雙明瞪他片時,扭頭折回學舍,三步并作兩步地登上竹梯,一把推開堵在前頭的仆人。
“雙明——”還在學舍的賤籍學生一見他回來,便紛紛聚到他身旁。張祐齊和婁家祯也匆匆跟上來。
沖他們打一個“安靜”的手勢,許雙明徑直走到印博汶身邊。
“叫你的人讓開,我們要回家。”
印博汶仍坐在書案前,頭也不擡地拾撿書卷。
“我的印章丢了,下人們找不到,你們便一個都不許離開。”他道。
跟着許雙明回來的婁家祯一惱:“你懷疑我們偷你的東西?”
“這種事難道沒發生過?”印博汶斜睨他一眼,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又對那兩個負責尋物的仆從擡聲道:“磨蹭什麼?快搜!再找不到就搜身!”
“搜身”二字一出,學堂内一陣嘩然。印博汶乃纭規鎮鎮長印柄瑜之子,其父坐慣了公堂,可兒子查案查到楊夫子的學堂,不論賤籍還是平民的學生都頭一次見。郁有旭左右看看,小步挪到印博汶身後,悄聲詢問:“呃,博汶兄……當真要搜身嗎?”
搡開他的臉,印博汶神态冷硬,一手扶上蹀躞帶挎的寶劍。
許雙明暗自捏拳,火氣幾乎要燒到喉口。眼見兩名仆從開始挨個翻查書案,他按捺數息才道:“剛才申相玉他們要走,你怎麼不攔?”“羊脂玉的印章于我們而言可算不得稀罕。”印博汶口氣輕蔑,“你以為誰人都似你們一般,但凡見着個稀奇物什便要順手一牽?”
“你!”婁家祯額角青筋直跳,當即要沖上前,卻教許雙明擡臂攔下。
“讓他們搜。”他陰沉着臉,直盯住印博汶雙眼,“今日要是沒搜到,你必須向我們賠罪!”
“哈,許雙明,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向你們賠罪?”印博汶扯動嘴角一笑,掃一眼許雙明身後的賤籍學生,滿臉倨傲:“倒是你們……有哪個手腳不幹淨的,現下招供,我尚可饒你一命。否則盜竊可是重罪,等教我搜到,就不止賠罪這麼簡單了。”
衆人不語,有人将拳頭捏得咯咯直響,也隻怒目而視,絕不吱聲。其餘學生竊竊私語,郁有旭見狀跑上前,揮舞雙臂将他們盡數驅開,好讓印博汶的家奴搜查書案。那兩人埋頭翻找,或是揭開坐墊抖一抖,或是搬起書案歪頭查看,沒一會兒已把學舍的擺設挪動得亂七八糟。圓臉的那個伏地摸索,身子忽而一僵,抓住什麼東西爬起身,小跑到印博汶身旁呈上。
“公子,找到了。”他低頭說。
瞧見這人過來的方向,張祐齊面色一白。
印博汶接過家仆手中的東西,瞥一眼便扔到腳邊。
“把張祐齊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