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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刹那無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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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一貫冬暖,入了十二月,天氣竟也日漸寒涼。

纭規鎮的冬至集物美價廉,與其他同窗一樣,周子仁趁歇課前去買墨錠,回到學堂便見書案空空,筆硯皆不見蹤影。他四下尋找一番,終于望見魚池水面漂有異物,走近一瞧,果真是他丢失的羊毫筆。自印章事件以來,這等作弄之事就時有發生。上回有人在周子仁的書上胡亂塗畫,他隻得自己謄抄一遍,此後離開書案也貼身帶着書卷,不想這回卻是筆硯遭殃。

不過,總比在坐墊上發現一隻死去的蟾蜍要好。周子仁輕歎。蟾蜍在南熒族乃厄運象征,他不信這個,隻實在因那蟾蜍之死愧疚不已。

硯台大約已沉到池底。周子仁将衣擺紮進腰帶,捋起衣袖和褲腿,小心翼翼地踩進池子撈筆。池水冰冷,池底的青苔又滑又軟,錦鯉四散遊開,掙出幾尾雪白水花。恐再驚着它們,他撈過毛筆即離開魚池,凍得通紅的雙足趿拉到鞋裡,竟觸到一軟軟物什。心下一驚,周子仁忙要抽回腳,誰知身子一歪跌坐在地,鞋也飛将出去,甩出一條扭動的青蟲。

眼見青蟲摔落仍在蠕動,周子仁松一口氣,爬起身拍拍身上塵土。頭頂一陣不懷好意的嬉笑,他擡起頭,隻見婁家祯與三五好友聚在學舍廊上,也不知觀望了多久。周子仁整衣行禮,聽其中一人譏笑:“這回你那條狗倒不出來幫你了?”

他一愣:“狗?”

“裝什麼裝!那天誰沒瞧見你有影衛!”婁家祯滿臉厭煩。

影衛?周子仁神色間仍有疑惑:“吳伯伯保護子仁,他不是狗。”

他答得認真,欄前衆人聞言哄笑。

“身為南熒族人,卻給中鎮族權貴賣命——不是狗是什麼?”

總算恍悟,周子仁垂眼細想片時,面上未現怒色。“若人與狗能混為一談,南熒人和中鎮人又有何分别?”他平和道,“既無分别,便更無誰替誰賣命之說。子仁也盼有這一天。”

嘲笑聲漸稀,婁家祯想明白他話中意,立時紅了臉。

“你——”他惱道,“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傻!?”

“這小子慣會裝,你同他廢話做什麼?”不等周子仁回答,許雙明的聲音便橫了進來。他走到廊上,看一眼底下滿面不解的小兒,突然勾住欄杆翻下去,兩腳重重落地,激起小片塵土。起身拍一拍手,許雙明沖他一揚下巴道:“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言罷他轉身就走,回頭見周子仁赤着腳跟上來,才又說:“鞋穿上。”

待周子仁與他來到學堂外的小徑,确認四下無人,許雙明才旋身面向他。

“叫你那條……”嘴邊的話一頓,他煩躁地抓了抓鼻子,改口道:“那個影衛出來。”

“雙明兄找吳伯伯有什麼事嗎?”周子仁問。

許雙明眼皮一跳,仿佛吞下了一隻蒼蠅。

“你叫我什麼?”

“雙明兄。”

“誰讓你這麼叫的?”

瞧出他不喜此稱呼,周子仁隻好解釋:“上回你說不能叫你哥哥。”

“那也不準叫什麼兄不兄的!”

“那……雙明大哥?”

“誰是你大哥!”許雙明越發不耐煩,“你生來就不會叫别人全名怎的?”

周子仁有些為難:“那太不尊敬了。”

“我都沒意見,你矯情個什麼勁?是怕别人覺得你沒大沒小罷?”

“許……”餘下二字在舌尖打轉,怎也吐不出來。周子仁張了張口,糾緊眉頭嘗試數次,最終長長一歎,垂首賠罪:“子仁做不到。雙明大哥說得對,禮數首先應當約束自己,是子仁想岔了。”

甚麼約束不約束的,他竟險些給這小兒繞進去!許雙明煩躁不已,索性撇開稱呼一事,直截道:“啰嗦死了,你到底叫不叫他出來!”纭規鎮無甚危險,但吳克元從未懈怠,一直跟在周子仁身邊,自然聽得見他與許雙明的交談。眼下吳克元不願現身,周子仁不便勉強,因而隻道:“吳伯伯若肯出來,自會露面。”

“不早說!”許雙明咬牙切齒,扭頭要走。

“雙明大哥——”周子仁忙叫住他,“請問子仁可有何得罪之處?你似乎不大喜歡子仁。”

站住腳回頭,許雙明厭煩道:“扯什麼似乎不似乎,我就是讨厭你,難道還不夠明顯?”見這小兒面露迷茫,他冷哼,“上回你幫着印博汶說祐齊偷東西,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忘得倒是挺快。”

“上回之事,子仁确是認為……”

“我不想聽你啰嗦。”聞得遠處喧鬧聲漸近,許雙明打斷他,“直說罷,你信不信祐齊是清白的?”

“信。”周子仁鄭重答道。

“那還說什麼推定無罪!”

“因那日歇課時……”

“少給我掉書袋子!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那有什麼既相信又說推定無罪的!”早已對那套說辭不勝其煩,許雙明冷着臉道,“小小年紀就愛裝,成天在那子仁長子仁短的,連個‘我’字都不會講,還敢說不是印博汶他們那邊的?便是沒上回的事我也——”

“大哥!”一聲呼喚截住他話頭,兩人齊轉過臉,但見張祐齊出現在小徑那頭,焦急大喊:“夫子快回來了,回學堂去罷——”

許雙明眉頭一動,斜了眼身旁的周子仁,跑上前去拉弟弟回學堂。緊跟在大哥身後,張祐齊悄悄回首,臉上滿是愧疚。他并未出聲,卻張了張口。周子仁瞧得真切,他說的當是“對不住”。

去往冬至集的同窗陸續歸來,經過周子仁跟前,大多虛瞥他一眼,無人回禮問好。他跟随上去,見前方一人腳步拖拉、頻頻回頭,目光直掃過來,眉頭幾乎糾纏一塊。學堂小院近在眼前,那人終于腳下一刹,繞到周子仁身後,彎腰替他拍了拍衣擺。周子仁扭過頭,這才發覺後衣擺沾了泥點和塵土,約莫是方才跌跤時蹭的。

“謝謝凡骐哥哥。”

邱凡骐立馬扔開那衣擺:“莫謝我,我可不會幫着你。”他人往一旁挪開,“原就是你自找的……他們吵架,你插什麼嘴?他們連夫子都不服,怎可能聽你的話。”

“可子仁覺得……”

“不要給我解釋,這些不幹我的事,我不想知道。”連抛三個“不”,他急匆匆欲走,剛跑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咬牙警告:“現下大家都曉得你有影衛了,必不會給你好果子吃。你好自為之罷。”影衛一事,當真如此重要?周子仁有意再問,可見邱凡骐一臉唯恐避之不及,也隻得行禮:“多謝哥哥提醒。”

“都說莫謝我了!”對方氣惱道,“以後也莫同我說話,知道嗎?”

他說完即撒腿跑開,留周子仁孤身立于院外,輕聲一歎。周遭再無他人,吳克元出現在他身旁,将那丢失的硯台遞到他眼前。

“草叢裡找到的。”

周子仁眼前一亮:“啊,謝謝吳伯伯。”他伸手接過,見硯台上還留有未幹的墨漬,不禁松一口氣,“幸好未落在魚池。”

不似往日即刻隐匿身形,吳克元扶刀退至一旁,沉聲道:“抱歉,那日我不該出手。”影衛非奴仆,職責僅保全契主一條。那日學堂糾紛尚未危及周子仁性命,吳克元冒然出手、暴露己身,的确不是影衛的規矩。

“要不是吳伯伯及時出手,事情或許就不可收拾了。”小心拂去硯台外側的草屑,周子仁全無責備,“相玉哥哥身邊有影衛,他大約也早知道吳伯伯在保護子仁。”

此話不假。身為縣令獨子,申相玉功夫不弱,又得一影衛貼身相護,想必早有所察。吳克元垂首沉思,最終隻問:“要我向閣主彙報嗎?”

周子仁搖頭。“子仁可以應對。隻是……子仁不明白,為何雙明大哥和博汶哥哥都認為子仁在偏幫對方。”

“斷案自應公正,但人和人的關系,原不單憑公正換得好感。”吳克元道,“人心有私,總是更親近全心信任自己的人。若卷在争端中,立場又往往比事實重要,不是偏幫自己的便是與己對立的,再無旁人。你本意雖無偏袒,對他們而言卻無異于偏幫對方。”

捧着筆硯細想,周子仁低語:“立場比事實更重要嗎?”

“在許多人眼中确是如此。”見他神色困惑,吳克元又補充道:“人各有異,現實如此,卻非理應如此。你沒有錯,不必強去理解。”

然而周子仁垂目靜思,顯是仍有心事。“許多争端,或都源自以己度人。子仁原以為秉公持正即可平息紛争,如今想來……人各有異,待‘公正’的看法也各不相同,才是症結所在。”他喃喃,“明斷是非當為首要,但若隻斷是非而無各方心通理解,憤懑不平、因果未斷,恐怕紛争亦不得止。”

吳克元默了默。

“這便是你不同他們置氣的原因?”

“嗯?啊……不是,子仁沒想那麼多。”周子仁回過神,也不知想到什麼,面上陰霾一掃,笑道:“吳伯伯,我們進去罷。”

-

冬至集熱鬧,這日學堂散課便格外晚些。

西南戰亂未平,鎮上守衛看管甚嚴,賤籍鄉人午後回到居處即不許出門。許雙明将弟弟打發回家,隻身折上北山,一路挑揀斷裂的樹枝塞進書匣,摘幾顆野果裹腹。直到爬至山腰的竹林,他左右看看,才伏地尋到一處兔子洞,從裡頭掏出一把石斧。那石斧不過巴掌大小,打磨粗糙,尖頭石刃卻薄而鋒利,握部與手掌貼合完美,稱手非常。

拿手斧偷偷砍倒兩杆毛竹,許雙明熟練地将竹竿斬成數截,仔細揀出幾段裝到書匣裡。他抱起剩下的竹節藏入另一處兔窟,正要撥些碎枝葉擋住洞口,便冷不防聽得一道沙啞男聲:“你找我?”

許雙明一個趔趄,眼看要栽進兔窟,又被人提住後領一拽,跌坐到地上。他一骨碌翻過身,右手藏到背後,定神一看,眼前不知何時站了個高大男子,腰間長刀帶鞘,臉上面具黑底金紋。腦仁驟然收緊,許雙明握緊手斧一退:“你——”

玄盾閣就在南山,鎮上偶有門人走動,卻鮮見真正的影衛。許雙明素知影衛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荒山野嶺找上門,還能為何?

可對方并未拔刀,對他手中石斧更是視若無睹。

“你找我?”他重複道。

許雙明握着石斧爬起來,弓起背再退兩步,同此人拉開距離。雖看不到對方臉孔,但憑借這句詢問,許雙明已認出其身份。歇課那會兒不出來,現下鬼鬼祟祟跟蹤他做什麼?他滿腹狐疑,見這影衛似無殺意,便壯着膽子問:“你拿走那把匕首,到底想幹什麼?是那小子令你這樣對付我的?”

“那匕首與你有何幹系?”吳克元不答反問。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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