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鴻看也不看他:“你們便紅白臉一道唱罷!”
“師弟已誠心道歉,你還要怎樣?”
樓下聚衆隻顧叙話鬥嘴,嘈雜人聲湮沒茫茫雨中,無人謹察樓頂風光。
一線人影乘風來,錦靴踏雨點飛檐,落定劍閣灰樓十字脊上。他身長不過五尺,玉冠半束灰發,手執一柄鐵皮骨傘,廣袖長衫納錦銷金,人卻生得肩聳背偻、骨瘦如柴,申字臉顴凸腮瘦,唇青目明。閣頂風高,他負手閑看閣底熱鬧,鬓角碎發揚飛,褒衣寬袖随風自在。
“巫兄好興緻啊,竟也特來觀戰。”背後一道粗犷男聲笑歎。
巫重陽吟吟一笑,不必回頭即曉來人身份。“比不得邊兄你呀,今日這是把刀閣一半弟子都領來了罷?”他悠然量看樓底衆人,“莫非小姐向劍閣弟子下戰書,是有邊兄在後頭撐腰?”
挺立檐角之人仰頭大笑。他背寬腰勁、披蓑戴笠,如山的身軀内力深厚,這一笑便是瓦跳雨顫。“我倒想收這麼個弟子,可恨閣主不允哪!”他朗聲歎道,“李家血脈,即便天資不如那位拜去劍閣的公子,也是上上乘的。我試過那丫頭的筋骨——可惜咯,是個姑娘!”
“看來邊兄十分欣賞小姐啊。”巫重陽笑望林中那嚴陣以待的青年,“那依邊兄之見,今日一戰小姐有幾成勝算?”
“這我可說不準!”邊士巍卻打起馬虎眼,“丫頭兩年沒鬧騰,哪個曉得她長進了多少?”
“哦?我還以為邊兄是算準了小姐要赢,才令弟子前來觀摩。”
“欸,話也說不得這麼滿。他車羽寒的弟子那一向是閣中翹楚,勝負難料哇。”大掌一拍揣在腰間的長刀,邊士巍笑道,“刀客對劍客嗎,赢了下的是他劍閣臉面,輸了也與我刀閣無甚幹系,那自然得領小子們掌掌眼哪!”
巫重陽淺笑不語,隻聞山間雨淋漓,已察人息掠近。
“小姐當真時至似秋鴻呀……”他低語。
雨打飛葉碎。席韌擡眼,果見李明念落地林内,與他相距不過百步。她隻身前來,僅攜一刀一笠,刀柄頂帽檐一擡,冷眼環視左右。
“人倒來了不少。”
“你送信刀閣,為的不就是教他們來看?”席韌反問。
“你不願意?”
“既是下的戰書,自當公開應戰,我并無異議。”他道,“但你答應的事——”
“若是我輸,必不再找你們劍閣麻煩。”李明念打斷他,摘鬥笠輕輕一擲,隻見笠緣飛轉,雨珠旋濺,那笠帽眨眼竟半截入地。
“拔劍罷。”
席韌目光微動,取下頭頂竹笠,握劍柄擺開陣勢。
“請招。”
玄刃出鞘,利氣四射,破泥水迸濺。
二人身形一閃,寒光照雨,刀劍相擊,聲振霧海如潮湧。衆人定神細看,但見林中刃光飛轉,劍氣疾掃八方,霧散穿葉雨,铮铮急響不絕。席韌身法靈變,左手運劍氣點戳折轉,長劍挽、刺、穿、抹勢挾勁風,緊攻快進不留餘地,卻未想李明念刀刃格、撥、纏、挂,運使回轉圓熟更勝,拆解應對竟毫不費力,較之兩年前那一戰仿佛天壤之别。他心中暗驚,不過分神一瞬,即見刀尖瞄破綻橫劈而來!
席韌轉腕回劍,隻聽“當”一聲鐵吟,劍脊迎白刃一擋,振得他單臂發麻、牙尖一緊,教那沖力逼退數步,足陷深泥。
林外喝彩聲四起。自知近戰不利,席韌劍指撚落雨一揮,晶珠旋飛向李明念面門。她側臉避開,手底勁力一緊,已教他抽身而走,縱入樓後竹林。李明念發足挺進,兩人攻守相易、刀摧劍抵,一時惟見篁影彎折搖晃,滴水簌簌,裁葉翻飛。
倏然,席韌指間劍氣急轉,直往對手下盤掃去。李明念縱起身一避,卻聽一片咔嗒聲響,數十根青竿四方歪倒,當頭壓來。她鞋尖蹬地,挺刀自頭頂破重竹躍出,适逢幾丈外席韌以劍拄地,兩指相并,當胸一劃。
風響過耳,雨葉驟凝。
閣頂屋脊上,巫重陽見狀輕笑。
“氣凝劍意,”他自語,“車兄竟将這招也授與了他。”
“可惜借了物,火候還遠不到家啊。”邊士巍擡起帽檐道,“應付小輩倒是綽綽有餘……丫頭這回可險咯。”
正當這時,下方席韌反指一收,凝滞空中的雨葉竟悉數化出鋒尖,盡指尚在半空的李明念。
四方八面,萬劍齊發!
李明念心頭忽緊,當即一勾足背,踢起腳底斷竹,猛踏其一端後翻,再抄一竿青竹落地。那竹竿淩空飛旋成盤,迎萬劍不過片息,轟然迸裂。
劍雨如龍盆口,聲勢淩厲,疾貫而來。她左手長竹轉作一面翠盾,右手揮刀相擋,直教密劍摧退數裡,又察竹身振顫欲裂,眼看不敵。
喀嚓。
便是此刻!席韌雙指一動,身前劍鞘急顫,黑劍唿喇掙出鐵鞘。
近乎同時,但聽噼啪一聲巨響,李明念手中竹竿應聲迸裂。玄鐵劍飛射而去,直刺她命門。
萬劍穿楊,激泥水四濺,雨霧迷眼。
席韌攥雙指屏息以待,額角水珠滑落,不知是雨是汗。
灰霧漸散,他猛然悚懼,再欲轉手卻覺頸間一涼,冰冷刀背已橫在喉前。
“本事不小,”身後人低笑,“敗在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