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巨響,祠堂大門猛然敞開。
恰逢午間,周子仁悄悄送來吃食,正與李明念同坐神龛前。他兩個聞聲回頭,隻望一粉裙少女獨立門首,闆緊一張通紅的臉,雙眼含淚,氣勢洶洶。“巫姐姐?”小兒訝異。那少女渾不理睬,一味睖着李明念那削至肩上的短發,錯眼見她竟還叼着包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巫采瓊沖近前,搶過那包子摔砸在地,又狠狠踢翻腳邊的食盒。她還不解氣,轉頭要去砸神龛,可定眼一瞧那些陰森森的靈牌,眼底卻現出一絲畏俱。于是她撲向李明念,恢複猙獰面目,一通亂拳往她胸口砸。“都怪你!都怪你!”巫采瓊邊打邊罵,使出全身勁力,咬牙切齒,仿佛勢要将她打穿,“都是你害的——你該死!該死!”
少女内力單薄,再重的拳頭落到李明念胸前,亦不過撓癢一般。李明念卻見不得她撒潑,輕易捉住她兩隻手腕:“你發什麼瘋?”
巫采瓊使勁掙了掙,覺出李明念鐵掌強硬、不動分毫,頓時又急又惱。“你算甚麼……憑甚麼你不要的便塞給我,憑甚麼!”她眼淚撲簌簌掉下來,人還手腳并用地掙紮,恨不能拿腦袋頂上去,“你松開!松開!我打死你……打死你個害人精!”
撐臂将她推遠,李明念愈發不耐煩:“胡說甚麼,誰塞給你了!”
“就是你!你混蛋!你該死!”巫采瓊不管不顧,一個勁往前撲騰,“你這個醜八怪,兇婆娘,害人精……害人精!”
一旁小兒不知所措,見她又哭又罵、掙紮得厲害,他隻得小心上前,拉一拉少女袖擺:“巫姐姐,究竟發生何事?”
好似這才發覺他在場,巫采瓊一抽鼻子,強捺住眼淚,胳膊肘搡開這小兒,難掩嫌惡。
“我阿爹……讓我嫁給申、申相玉!”她抽抽搭搭道。
“申相玉?”李明念眉頭略皺,“你爹不是要你嫁席韌嗎?”
“還不是因為你!”少女用力轉過臉來,“就因為你、你當衆赢了他……阿爹便不讓我嫁他了!”言訖,她愈發恨得牙癢,掙挫着又要掄拳。“害人精,害人精!你……你不嫁申相玉,憑甚麼我便要嫁!”她捏緊五指,雙腳胡亂轉蹬向仇家,“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難抵她胡攪蠻纏,李明念擡赤腳踩在她胸口,将她格得更遠。
“與我何幹,我又沒逼你爹令你嫁誰!”她道,“你想嫁席韌便同你爹說啊!你打他去!”
“我不想嫁他!”
“那你想嫁誰!”
“我不想嫁人!”巫采瓊喊得兇,淚流得更兇,“我不想嫁人、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阿娘一樣,我不要!”
萬未料到她這般發橫,李明念喉頭火氣一堵。
“是你說甚麼姑娘都要嫁人,怎的現在又不想嫁了?”
“你都能不嫁人,憑甚麼我要嫁!”
“你要不想嫁人,當初便同我一道習武啊!”
“憑甚麼不習武便要嫁人!”粉裙少女轉向身旁小兒,“他也不習武,你叫他去嫁人啊!”
“子仁是男孩,嫁甚麼人!”
“男孩不習武也不必嫁人,憑甚麼女孩就得嫁人!”
“規矩又不是我定,你問我做甚!”
巫采瓊一啐。“呸!甚麼規矩不規矩,規矩不許你習武,閣主和夫人不許你習武,你還不是要習武!”她恨道,“就你好,就你對!你為什麼習武?還不是人人都說習武好,習武能當官,習武能掙出路!憑甚麼習武才好,憑甚麼習武才不必嫁人!我就不喜歡打打殺殺,就不習武!”
一通胡言刮擦耳鼓,李明念抑堵在喉的火氣又冒出來。
“那便是你自己選的,你還哭甚麼!”
對方推開她的腳,怨恨的拳頭捶在她腿側。“憑甚麼,憑甚麼?”她委屈已極、惱恨已極,隻知揪着眼前人不放,“我比你漂亮……比、比你讨人喜歡……我還有阿爹疼……憑甚麼你不嫁人,我卻要嫁人?”
眼瞧她哭得傷心,周子仁亦覺不忍,輕輕扶在她臂側,瞧一瞧阿姐,再瞧一瞧巫采瓊,竟不知如何安慰。“或者……姐姐再求一求巫伯伯。”他想了想,“此事議得倉促,巫伯伯也并非不通情理,或許還可轉圜。”
“沒用,沒用!隻有定好的事,阿爹從不與我商量!”粉裙少女抽噎一下,“他還要關我在房裡,三天不許吃飯!”阿爹一貫疼她,那裡這樣重罰過?
那老頭兒竟還要關她?李明念挑起眉梢,眼瞟少女雙足,果見她未着鞋履,白襪底下滿是泥點草屑。料想她是氣急跑出來,李明念捺住脾氣。“好了。”她松開少女手腕,“你要真不想嫁,同我一樣割發便是。”
“我頭發這麼漂亮,憑……憑甚麼要割!”
“那你要如何!”
巫采瓊不答,隻嘴一歪,放聲哭起來。
“莫哭了,哭得我頭殼痛!”李明念耐性耗盡,“大不了我帶你逃走就是!”
對方揚拳砸在她膝頭。
“誰、誰稀罕跟你逃!你當我同你一樣……沒、沒爹沒娘麼!”
“既不肯斷發又不肯逃,那你便嫁啊!還能如何!”
怎麼辦?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巫采瓊淚水洶湧,隻覺李明念字字千斤,連同頭頂的天一道砸下來,将她砸得骨肉俱碎,再難喘氣。她心裡疼,胃裡也疼,直撲到李明念身前,埋起頭臉,大放悲聲。
“巫姐姐,你莫急……我們再一道想想法子。”身畔小兒輕聲安撫。
“沒法子了……”巫采瓊卻隻哭道,“再也……再也沒法子了……”
才換的衣裳又教眼淚濡濕,揪起的襟口正自顫抖。李明念緘默長久,挪開格在少女肩前的手,輕按她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