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實已告罷了。”對方回答,“師父讓我留封書信,若當真是回不去,便替我将信轉交給家人。”
“你便不曾想法子讓他通融通融?”
“總要挑一個出來,不是我,便是旁人。”俞幸道,“大約是我不夠讨師父喜歡罷。”
李明念冷哼,尋向先前入園的宮人。此地乃園中一座雙層小樓,三面環水、北向通陸,玻璃長窗圍作四壁,南端檐廊連着院牆邊的水廊,中段恰與曲橋相接。眼下那兩人已踏上檐廊,徑朝敞開的槅扇而來。
“銀子沒使夠罷了。”李明念道。
青年無奈而笑,待那兩名宮人經過下方,才輕聲開口。
“哪怕這回夠了,也還有下回。”他道,“我們究竟與小姐不同。”
宮人停在門首,左右尋不見人影,隻得互換眼光,由頭飾更華貴的那個上前一步,向空無一人的屋子揚聲道:“諸位,貴人們即将入園,請列作兩隊等候,一會兒随我二人行禮。”
話音甫落,四面裡呼呼風響,藏在各處的門人陸續翻入門内,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無聲無息站作兩隊。俞幸還貓在梁上,低頭讓出一隻手來,恭請李明念先行。她渾不理會,未等他作定手勢便翻将下去,斜一眼左側隊末的劍閣弟子,轉背踩上右隊尾巴。
那劍閣的識得她,一雙小眼睛瞪視過來,再一轉頭,身畔空缺已填上個笑吟吟的矮個兒,正是俞幸。
南面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行人影穿過水廊,信步入内。那兩名宮人退身門旁,垂首福身。
“見過三王子、四王子、五王女。”
衆門人俯身拱手,李明念将身擡高些,乘隙側眼觑看。除去後邊六個宮人打扮的男女,為首二男一女皆是年輕模樣,各個腰間佩劍,身披對襟白狐裘衣,男子錦袍長靴、金冠束發,裝束與中鎮人一般無二,腰裡宮縧金飾卻琳琅滿目;那女子襟口露一領斜襟短衫,下系襜裙黑褲,插滿銀飾的烏發梳作一條低垂長辮,穗狀的五色絨繩纏編辮中,扮相更與金晗伶相似。
“免了。”當先進來的青年一揮右手,“這些便是玄盾閣送來的門人?”
李明念随衆人直起身,原要打量他相貌,卻讓那腕子間丁零當啷的金镯晃疼了眼睛。
先前領頭的宮人答話:
“回三王子,與李閣主随行的門人共二十五位,現盡在此處。”
那三王子便扶上劍柄,徑直踱入屋中兩列門人之間,從左隊挨個兒檢看。
“刀劍弩斧也罷了,竟還有使錘的。帶着這樣笨重的兵器,當真藏得住身?”他經過錘閣弟子跟前,“聽聞玄盾閣每年都要大比,卻多是劍閣奪魁。既如此,何不盡揀劍閣裡拔尖兒的過來,倒省去許多麻煩。”
五王女還候在門邊,見他顧自走動起來,臉上便現出為難。她抿一抿唇,輕輕道:
“三哥……大哥和二姊他們還未到呢。”
三王子才要步向下一個門人,聞言住腳,回身一笑。“小五同二姊處多了,口齒竟也伶俐起來。”他饒有興味地端詳五妹,“原不過相看相看,又不是現場搶,還得等人齊了才走動麼?”
五王女低下頭,猶豫着叉手胸前,再不吱聲。
在旁的四王子原不敢插言,見狀忙堆出笑臉道:“既然這樣,咱們也一道看看罷。”他拉一拉妹妹,“小五。”
兄妹倆互相遞個眼色,跟上三哥腳步,草草左觀右相。
那三王子讓人攪了興緻,也不再細觀點評,一路走到隊末,還未看清左側的俞幸,便倏爾足尖一轉,停立李明念跟前。
“玄盾閣竟還有女門人?”
屋内數十雙眼睛頓時齊望過來。
李明念眼觀鼻,鼻觀心,嘴角緊繃,極力藏住大不敬的神色。
“既站在這裡,自然也是門人。”她道。
五王女也随兩位兄長近前,眼光閃閃爍爍,難掩好奇。
“姊姊看着似已成年,不知歲數幾何?”她問。
“二十一。”
“那便與二姊三哥一般年紀了,”四王子道,“比我兩個年長一些。”
五王女點點頭,仍舊全神貫注觀察眼前青年。
“站這樣近,也覺不出姊姊呼吸。”她小聲道,“想必内功極是深厚。”
“影衛最要緊便是藏身的本事,内功自是不可懈怠。”三王子卻不以為意,漫不經心掃視一眼李明念,又提步往前踱去。四王子趕忙跟上,獨五王女一人留在原處,小心伸出一隻手來,搭一搭李明念前臂。
“再等一等。”她悄聲道,“有個人……定會喜歡你。”
李明念稍擡眼皮,對上少年人目光。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稱不上美人相貌,面中一層淺淺雀斑,眉眼卻端正和善,抿着唇角微微一笑,也輕步走開。
樓外水廊裡又傳來紛紛沓沓的步響,伴一陣鮮見的車輪聲慢慢靠近。廳内三人徘徊兩隊門人當中,隻自往複巡看,仿佛渾然不覺。
“也不知父王作何盤算,”那三王子道,“挑影衛又不是選妃,還非得相看一番。”
“影衛與護衛原是差不多的,”跟在後邊的五王女輕聲接口,“想來便與擇選護衛一般,除去功力,還得考校人品面相。”
“可不是麼,”四王子也在一旁頑笑,“若是個相貌難看的,縱是戴着面具天天盯着,也總教人不自在麼。”
那三王子喉裡冷笑,顯是不以為然。“影衛可與護衛不同,功夫才是最要緊的。”他略揚聲調,“有寓信樓作保,又有至親和脫籍之機捏在旁人手裡,無論是醜是美、是惡是善,也沒那膽子叛。”
李明念垂着眼皮不做聲,隻聽那車輪聲牽着一衆腳步行至廊下。
“三弟此言差矣。”一道男聲随之響起,“影衛也是人,即便不以真面目示人,又被拿捏着軟肋,也終究有七情六欲。否則玄盾閣地牢裡又何來那許多罪客?”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手推輪椅而入,與椅内青年一般披着一領白狐裘。兩人身後緊跟一位年長宮人,一左一右牽着對雙生胎娃娃,兩個都不過開蒙年紀,裘衣毛領上露出毫無二緻的小臉,俱各粉雕玉琢,圓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
輪椅上的青年生得清癯,衣裳層層疊疊格外厚實,擁在胸前的毛衾遮蓋雙腿,手爐輕捧在懷,讓十根瘦長蒼白的手指半攏掌心。雖幾乎瘦脫了相,他那張臉仍現出幾分俊秀底色,朦胧的雙目狀若桃花,左眼下方一枚褐色淺痣,雙唇毫無血色,卻始終微翹唇角,與含笑的眉眼擺在一塊,倒是一副溫和面相。
環顧廳中衆人,他接着方才的話笑道:“既要朝夕相處、坦誠相待,自也得丈其德,量其行,方知能否托付性命。”
五王女忙拉着四王子作禮,一衆宮人也齊福下身。
“大哥。”
“見過大王子、六王女、七王女、八王子。”
李明念隐在人叢中施禮,瞥得三王子面上帶笑,隻欠一欠身,也未敬稱一聲“大哥”。他身形高大,原便相貌堂堂,吐息腳步可彰根基不凡,與幾個手足齊聚一堂無疑鶴立雞群,那目中無人的言行卻實在教人拳癢。
“諸位免禮。”大王子說道,又轉向身後的少年人,“六妹自去領小七小八玩,我這裡有人看顧。”
“是。”六王女應下來,轉而去牽那對雙生胎姐弟,帶他們一道向對面福身:“三哥,四哥,五姊。”
略略還過禮,那三王子便挺立廳中,目視輪椅上難掩病容的青年。
“大哥好早。”他道,“不過方才那番言論,小弟恐怕不敢苟同。”
大王子淡笑不改。
“三弟以為有何不是,兄弟之間大可直言。”
三王子回他個不鹹不淡的笑,衣幅一擺,人便朝大廳底裡踱去。
“玄盾閣地牢縱有數不清的罪客,想必更多也不過實力不濟、護主不力,而非生了歹心,膽敢反過來加害契主。”他斂步隊末,複又旋身回向大門,笑看那穩停門前的輪椅,“何況武功實力擺在那裡,藏巧于拙容易,虛張聲勢卻難,不似所謂德行,高高低低易于僞裝,即便當真高風亮節、賢名在外,如若本事跟不上品行,在勁敵面前也是無濟于事。”
兩旁的宮人低下頭,餘衆也不約而同順下眼睛,隻那四王子咧嘴笑起來。
“三哥也是說笑,”他道,“玄盾閣門人又不是名人賢士,成天價悶在山裡,哪來甚麼賢明在外呀。”
他說着便轉看左右,發覺人人都避開目光,才後知後覺僵了笑,暗瞟向一旁:大王子還倚坐椅中,略垂眼睫而笑,右手有意無意摩挲懷中手爐。
“三弟所言,确也在理。”他口氣不變。
“呃,”四王子手足無措,急尋向那對瞪着眼的雙生胎,“小七,小八——快過來,讓四哥看看是不是又長胖了。”
倆小兒努努嘴,不情不願挪過去。四王子連忙彎下腰,往那男娃娃脅下一托,高高舉起來。“唉喲,果真又胖了!”他吃驚道,“秤砣似的,抱你都累手呢!”
“是四哥懶呢。”地上的女娃娃卻脆生生開口,“小八不如蘿蔔高,我都舉得起的。”
幾個兄弟姊妹低笑出聲,四王子雖紅了臉,卻也暗松一口氣。惟那小王子不樂意,嘴噘得老高道:“你才蘿蔔糕。”
正自笑鬧,門外倏爾遙遙拔起一道話音:
“我來遲了!”
不待衆人反應,那聲音已轉瞬掠近廊下道:“笑這樣熱鬧,可還記得留幾個身手好的給我?”
帶笑的女聲洪亮有力,卻未着意施放内力。李明念在隊末循聲而看,但見一條靛藍身影大步流星入門,是個身量不高的姑娘,與其餘王女一般穿的斜襟窄袖衫,隻未披裘衣,單戴一頂灰茸茸的狐皮風帽,側兜随腳步翻飛不住,露出耳下兩條低梳的烏黑粗辮,一對黃澄澄的銀杏葉玉耳墜搖晃臉邊。
“二姊,二姊!”
兩個娃娃歡叫起來,撒開四王子迎奔上前,左右合抱住來人腰身,抓扯着她的袖管便要往上爬。
“二王女。”衆宮人忙領着門人行禮。
那姑娘一手托一個,輕易即将兩個小兒兜到胸前,任他們逮住風帽側兜搓看。
“起罷。”她告訴衆人,又左右看看臂彎裡的雙生胎,“老遠便聽見你兩個拌嘴。見過那些厲害客人沒有?可曾挑出幾個喜歡的?”
李明念這才得隙偷觑過去:鵝蛋臉,狐狸眼,駝峰鼻,唇角天然帶笑,倒與那大王子有幾分相似。她目光下移,看定這姑娘胸前的海藍寶珠串,顆顆皆有龍眼大小,打磨得清澈透明、藍中透綠,底端墜一團深藍剔透的青金石,一瞧便價值不菲。這是另幾位王子王女都沒有的物件。
“二姊真會頑笑。”三王子冷不防接言,“父王一早便說了,今日相看之後,便依着長幼順序擇人。這裡除了大哥,誰還敢越過二姊先挑?”
“玄盾閣送來的門人,哪有身手不好的?”二王女笑眼彎彎,“縱是論齒序,也必不會短了你們。”
坐在她臂彎的女娃娃蹬着腿,正極力踹開二姐腰側的寶劍。六王女按住她的腿道:“方才不曾聽得有船靠岸,難不成二姊又是飛檐走壁過來的?”
“船還在院門外頭,若西跟着,一會兒便來。”二王女回答,“原是我遲了,不好教大家久等,便先走一步。所幸未踩濕鞋襪,倒讓弟妹們笑話。”
她一擡左腿,玄靴的尖頭左搖右擺,逗得雙生胎掩嘴直笑。
大王子已調轉過輪椅,定睛瞧清她模樣。
“你這又是哪兒薅來的帽子?”他失笑,“頂着張毛皮子四處走動,才真是教人笑話。”
二王女走到大王子跟前,放下懷中姐弟,又随手摘下那風帽遞與他們。“湖石山剿匪抄來的,我瞧着有趣,戴上好耍。”她蹲下身,細觀青年臉色,“大哥今日氣色見好,想來是新方子管用,再吃兩劑藥便也大好了。”
“還得多謝你引薦的女醫。”大王子道,“聽聞有幾樣藥材還是從西南送來的,你費心了。”
“一家人,客氣什麼。”二王女撐膝而起,“何況西南送來的藥材,應當要謝母後才是。”
大王子一笑,見雙生胎正鉚足勁争扯那風帽,便曲指往他二人腦門一叩。兩個娃娃松了力勁站定,卻一人扯住一邊側兜,誰也不肯撒手。
“大哥是離不得二姊的。”三王子辿步近前,“到底是同胞兄妹,自幼都長在母後膝下,情分自是不一般。我們旁的兄弟姊妹可比不上。”
大王子身形一定,再擡目已斂下笑意。“三弟莫說胡話。”他道,“父王已訓誡多回,手足之間應當厮敬厮愛,不分甚麼親疏遠近。成日将口邊,難免要傷手足情分。”
廳中一衆宮人埋首欠身,呼吸也輕慢下來。那三王子卻仿若未覺,不緊不慢踱向在場姊弟。
“父王自然盼着我們手足和睦,畢竟于他老人家而言,我們都是他的骨肉。”他毫無顧忌道,“但手足之間,卻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我們幾個原是同父異母,各受生母教養長大,有親疏遠近本是人之常情,與其遮遮掩掩佯裝和氣,倒不如坦坦蕩蕩說出來,彼此有什麼不滿也好當面說清,勝過背地裡蛐蛐兒,反增積怨。這話縱是放到父王面前,我也照樣敢說。”
停步許久不曾吱聲的五王女跟前,三王子乜斜她一眼,擺出笑臉。
“何況不論出身,人與人之間性情不同,親疏自也不同。小五不就是個例子?”他說,“便是在我母妃膝下長大,她也還是同二姊更親近。是我這個三哥當得不稱職啊。”
五王女垂下臉,似欲辯白,卻又緊緊抿住嘴。
“三弟過分了。”一道女聲橫進來,“自我進來起,五妹還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三弟何故突然提起她,且咬定她與我更親近?”
衆人訝擡眼簾,兩個暗自争帽的小兒也定住身,盡望向忽而開言的二王女。她立身輪椅旁,先前笑盈盈的臉變了樣,那微翹的唇角壓住唇縫,眉眼間毫無表情。
“況且即使親疏有别,我們也依舊血脈相連,自幼以兄弟姊妹相稱,一道讀書習武,受教于同一位師傅。莫說本為同根,便是異姓同窗,亦理當盡力相扶相持。”她繼續道,“五妹自幼沒了生母,幸得瓊妃娘娘照拂,如今也是知書識理,一向謹言慎行。莫說娘娘常誇她孝順,兄弟姊妹們也皆知她恭順,這便是盡己所能。既如此,若她有做得不妥的,為兄為姊也應當私下規勸,又何必當着衆弟妹的面責難,反令手足們互生嫌隙,又讓五妹難堪?”
她直視三王子雙目。
“三弟素來口直心快,可這口直心快也該有個限度,而非隻圖自己痛快,倒讓所有人不快。”
三王子早已褪下笑來,目光掠過她頸間那串寶珠,半晌才眉心一舒,彎起唇恭順道:“還是二姊有将領威嚴,話也說得明白。”
他轉個身,向五王女拱手賠罪。
“是我不好,讓小五難堪了。為兄給你賠個不是。”
“三哥哪裡的話。”五王女垂眼道,“我與二姊、六妹和七妹都是女孩子,年紀漸長,有些不便與哥哥們說的,便私底下向姊妹讨教,不想卻冷落了哥哥。該是我賠不是才對。”說畢,也躬身還禮。
“好了好了,”四王子忙打圓場,“既是兄弟姊妹,這點小事還分什麼對對錯錯,說開了便過去了。”
“老四這話說的是。”大王子道,“兄弟姊妹們拌拌嘴,也是尋常事。三弟話說得過了些,卻也沒有惡意,小五是個懂事的,不會往心裡去。”
他目向五王女,見她低頭颔首,便又朝二王女看去。
“二妹也莫太較真了。”他道,“今日難得聚在一道,本是來相看影衛的。若為了此事口角,反教外人瞧了笑話。”
二王女莞爾,方才那嚴肅神色登時散得一幹二淨。
“怪我,本就來遲了,竟還闆起臉來。”她繞過輪椅,扶住椅背後方的推杆,“好了,都走動走動,見見咱們的遠客罷。”
水廊裡一連急匆匆的步響趱近,一個兵卒打扮的女子現身門前。她腰側挎劍,臂彎裡挂一領白狐裘衣,扶正頭上鐵盔往門裡探看,見二王女已陪伴兄長邁開腳,才退身門側,與幾個宮人一道靜候廊下。
年長的三個走在前,年幼的大多慢步跟在後頭,規行矩步,不敢多言。雙生胎卻沒有顧忌,扯着那頂風帽小跑到隊末,又攥住側兜你拉我拽。
“我先。”
“胡說,我先到的。”
見女娃娃全然不讓,那男娃娃不忿起來。
“明明是我先。”他争辯,“你問旁人,他們都瞧見了。”
兩個娃娃于是四面張看,圓溜溜的眼睛忽然都定在右隊最末:李明念默立那裡,半垂着眼皮,正無甚表情地俯視他們。
同她大眼瞪小眼一會兒,雙生胎齊齊轉頭,你一句我一句叫喚起來。
“二姊——二姊!”
“客人裡還有個姊姊呢!”
餘人才信步隊中,原正查問門人如何措置兵器,聞得倆小兒吱哇亂叫,盡撇下旁的門人近前。
李明念愈發垂低眼皮,聽那一衆或輕或粗的人息攏近,輪椅鐵質的車輪骨碌碌停在眼前。
“這位姑娘倒有些面善。”大王子的聲音響起來。
“筋骨也強健。”那二王女緊接着開口,“瞧這吐息,必定内功深厚。敢問姑娘青春幾何?”
“二姊來遲了,這女子可是五妹先看上的。”四王子跟在一旁打趣,“方才五妹已問過她年紀,恰與二姊同齡。”
“哦?”二王女側轉身軀,笑看背後不發一言的五王女,“五妹看上的?”
對方忙福一福身。
“我是想着……二姊定會喜歡。”她細聲道。
身側傳來一聲冷笑,李明念不曾擡眼,卻料定那笑聲來自三王子。
旁邊的女娃娃撒開風帽,撲上前抱住她左臂。
“我也喜歡。”她提起膝蓋,手腳并用要爬。
那男娃娃唯恐落了下風,也丢開風帽,一把抱住李明念的右臂道:“我也喜歡。”
兩小兒較着勁,隻拿李明念當棵大樹,恨不能蹬一蹬腳便攀上去。李明念未及反應,轉眼又見那女娃娃努起嘴:“姊姊抱我呀,我要比小八高。”
“我也要。”男娃娃扯緊她袖管,急得要蹦起來。
李明念思量少頃,彎下腰,一手一個将人托起身,穩穩兜送肩上。她比二王女高出一頭,肩頭視野開闊,立時教兩個娃娃興奮高呼,亂七八糟抱住她腦袋,四條小腿胡蹬胡踹,得意至極。
二王女大笑。
“小五眼光好,連小七小八也喜歡得緊!”
她抱過男娃娃,托在脅下高高舉過頭頂,好讓他騎坐頸後。
“隻顧着閑話,還不知姑娘名字。我叫雲曦,家中排行第二。”
遇上那雙盈笑的狐狸眼,李明念扶穩肩頭女童。
“我叫李明念。”她答。
“李?”大王子省過來,“姑娘是李家人?”
不等李明念回答,大門前便有宮人欠身道:
“回大王子,這位是閣主獨女。”
在場王子王女多現出訝奇神色,那女娃娃卻不解其意,權當“閣主獨女”是個稀罕物什,晃蕩着小腿道:“是閣主獨女呢!”
“李家獨女?”三王子從頭将人端相一遍,“怎麼不曾聽那閣主提起?”
“哪家人倒不要緊。”雲曦還饒有興趣地在旁觀察,“隻是李姑娘筋骨強健,瞧着根基也十分深厚,竟仿佛遠在我們幾個之上。想必是功力不俗了。”
此言一出,幾個王子王女愈顯好奇,便是那三王子也眯縫起眼。
“那……李姑娘也要當影衛麼?”五王女小心問道。
“閣主獨女怎會當影衛?”三王子斜目反诘,又仔細審看那隊末女子,“不過卻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同其他門人站在一道?”
這回不僅王子王女,廳内沉默不語的門人也盡偷瞟過來。
“我聽從父親安排至此,不知内情。”李明念面無表情道。
三王子哼出個不悅音節。
“雖是閣主之女,卻無甚規矩。”他說,“沒人教過你,答話要先說‘回三王子’麼?”
李明念隻垂下眼,擺出一副魯直相,铿锵有力道:
“回三王子,沒人教。”
坐在她肩頭的女娃娃笑起來。
“姊姊好笨,三哥是罵你呢。你該賠罪才是,答他做什麼?”
衆人哄笑,隻那三王子冷眼瞧着,并不做聲。
“西南習俗不同,李姑娘大約還未習慣。”大王子輕嗽兩聲,在輪椅裡笑道,“想是父王和閣主對李姑娘另有安排,大家便莫瞎猜了。”
兩名剛來的宮人正停候廊下,見隙忙低頭入内,向衆人一一見禮。
為首那人道:“王上傳話過來,若是已相看過門人,便請大王子、二王女和三王子移步大殿。”
“知道了,這便去。”大王子道。
候在門外的随行宮人趱上前,扶住輪椅轉個向。“人已看過,我們幾個年長的便先行一步。弟妹們可再過細看看,不必攪了興緻。”大王子環視衆弟妹,溫言交代,“隻是要照看好小七小八。”
“是,大哥放心。”衆人答應。
朝李明念略一點頭,大王子便示意宮人推他出門。三王子緊跟其後,經過躺在路中的風帽,鞋尖一撇,輕巧掃開。
雲曦端下肩頭小兒。門外的女兵這才急忙忙入内,替她披上裘衣。
雙臂攏入袖中,雲曦回首看向李明念。
“李姑娘可願同行?”她笑問,“一會兒去過父王那裡,我還想請李姑娘随我去一趟校場,給新兵們演練一番。”
李明念想一想,也将女娃娃放下地,照舊端出憨鈍模樣,拱一拱手。
“回二王女,我是個粗人,不大懂這宮裡的規矩。”她道,“倘有差錯,還望王女見諒。”
對方稍理衣襟,笑眼裡透出幾分狡黠。
“不妨事。”她側過身,“那便一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