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頭的謝家府邸,朗月高懸在喜慶的紅綢上頭,格外皎潔。
盡管是春日時節裡頭,夜裡依然涼意陣陣,被衾上頭的紋路都快被沈明珠的淚給沁滿了,哭聲卻還是沒有的,畢竟不是自己家裡頭,謝府少爺高中狀元的大好日子裡,怎麼能傳出去哭聲呢。
“小姐您别難過。”一邊的采荷急的臉都漲紅了,她看着自己小姐流淚卻又不敢出聲的樣子,不由得更是惱恨。
“都怨奴婢,非要和人家争什麼,連帶了小姐您······”
都怪她這張嘴,開口就得罪了對面的那行女郎,偏偏人家的兄長是和少爺同行的登科進士,吵得對方兄長和少爺一同出現,惹得小姐被訓斥。
“不關你的事,”那聲音一抽一抽的,卻竭力維持着聲調不讓人聽出哭腔來,沈明珠臉頰上都是淚水,沾了幾縷發絲襯得那張芙蓉面上更加雪白,她咬了咬唇瓣,低聲說了句,“是我平白肖想的太過了。”
表兄,不,謝世子哪一個字冤了她沈明珠呢?她不過是因着表姨母同母親生前交好,看不得她在外祖母那裡孤苦,所以養在身邊的一個遠房親戚罷了。怎能這樣僭越的稱呼人家一句兄長,也不想想自己究竟配不配。
這般想着,沈明珠卻又忍不住看了眼手腕上的那個玉镯子,頂頂好的水頭,就是碧色有些許沉悶了,也就是她手腕細白,襯得起來。
這镯子還是以前那人送的,明明那時候兩人關系還是好的,他的書房也是允許自己去的。當日那人桌子上放了這個,她瞧着是自己能戴的樣式喜不自勝問他是不是給自己,他雖略帶不耐,也是點了頭的。
況且,謝世子還是她心頭上頂頂喜歡的那個,自打進了琉璃瓦下這繁華似錦的京城,看到豐神俊朗的他低聲笑着教她放心在這裡住着就好。隻不過一眼,沈明珠看的幾乎是呆了,喃喃道這定然是哪裡來的神仙人物。
惹得謝家世子謝清霖笑着回了她的話,安慰她不要擔憂,說以後要拿她當親妹妹。
但白日裡頭他那一臉的不悅也不似作僞,不過是同行的進士一句調侃玩笑,說自己是他的童養媳,還不待她臉紅起來,竟叫他在那大庭廣衆之下,對着剛剛嘲笑過她的女郎們,一絲情面也沒留的說了那樣的話。
“是家母太過和善,倒讓某些不相幹的人,傳了這樣的閑話出來。”
“着實辱我名聲。”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那一衆低聲嘲笑聲中回來的,隻記得回到府門前,看着謝府兩邊石獅子上挂的紅綢子,沈明珠硬是扯出了一抹笑臉來。
寄人籬下在外祖母家中的那一年,沈明珠學到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要識時務、看人眼色,現在正是謝家歡天喜地慶賀少爺殿前點了狀元的時候,她必須笑着回去。
采荷還想勸些什麼,卻看到自家小姐臉色素白的像張紙,向來規整束在腦後的發絲貼在鬓邊上,卻又死死緊咬牙關不敢哭出聲的樣子,吓得不敢再多說什麼。
卻又覺得替她委屈,就這樣平白在那樣一堆人面前被少爺訓斥,“咱們要不找夫人,要她替您讨個公道。”
一提到表姨母,沈明珠的睫毛顫了顫,壓住自己的心痛趕緊讓采荷不要再多嘴。
“表姨母能夠收留我,已是莫大恩德,怎能拿這樣的小事去讓她勞心,”再度咬了咬唇,沈明珠臉色嚴肅起來,“采荷,這件事不要再多嘴。”
說罷,她仰起臉,不敢再哭了,萬一明個起來,眼睛腫成個大桃子,又要讓表姨母擔憂了。
況且她也不怪表兄,他那樣清隽端方的百年世家好兒郎,怎麼能被她這個江南商賈之家的女子給污了名聲呢。隻是一想到這,沈明珠就覺得心口那裡像是放了把生鏽的鈍刀,一下又一下的疼,水霧又不自覺的溢滿了眼睛。
她也是會心疼的。
她也曾是滿懷希望的努力了五年,一步一步跟着他的喜好去學,無論是他喜歡的蘭花還是擅長的瘦金體,還是最愛喝的那明前新茶,她都拼了命的學着。
甚至每日天不曾亮就早早收拾好,隻為了偶爾能遇到休沐的表兄在家中練劍之後,給他遞上一方繡了蘭花紋樣的絲帕。
隻是今日他說那話的時候,一旁嘲笑過她的女郎眼尾挑了一下,低聲嘲笑道:“當是什麼官家小姐,原來是個破落戶的遠親。”
沈明珠就那樣站在人群邊上,看着他們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在一起,表兄就那樣穿着大紅的狀元袍,越發顯得人格外意氣風發,欺霜賽雪的玉面神仙樣的人物,看她的眼神卻像像淬了冰一樣。
春日裡的太陽那樣熱,沈明珠卻仿佛掉進了大雪中的寒潭裡,冷的發抖,寒的發顫。
她不由得有些慌了,剛想強撐着解釋一下,卻又偏生反駁不出一個字。眼眶卻又紅了,水霧噎在裡頭,沈明珠看不清對面表兄的神色,隻覺得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能。
隻是剛轉身逃也似想要走,卻又聽到背後的議論聲了。
“早就知道謝兄家中有這位遠親,近了看,倒是把之前春日宴上剛選出來的第一美人都給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