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裡的火發出輕微聲響,盛霓膝上搭着條蠶絲錦被,正歪倚在榻上看最新的行裝清單。
這些單子晚晴都已細細研究過了,不必盛霓真的費心審閱,不過是瞧瞧還有什麼想添的。
但盛霓的目光虛放在某一行上,已許久不曾移動過了。
晚晴在盛霓手邊放下一碗熱熱的蜂蜜銀耳羹,輕聲喚道:“小殿下,小殿下?”
盛霓回神,“白夜還沒走嗎?”
晚晴輕歎:“還在外面,落了一肩的雪呢。”
盛霓轉頭朝窗外望過去,不知何時竟落雪了,紛紛揚揚,映得青磚碧瓦素雅可愛。
可盛霓并無心情去賞府中麗景。雪于她而言,并不令人愉悅。
“他這是在逼本宮呢。”盛霓垂眸。
這個人,明明一身清濯少年氣,卻是如此深谙人心,懂得如何叫她“不忍”。
好精準的算計。
盛霓又望了望窗外徐徐飄落的白雪,将景緻隔得朦胧。
外面一定很冷。
他明知道,她不忍讓人受凍的。
晚晴撐着一把水紅精繪的油紙傘跟在盛霓身後,才邁出幾步便覺手背失去了體溫,耳朵也凍得生疼。真後悔匆忙之下沒給小殿下戴上那頂新制的羊毛帽。
盛霓遠遠望見景遲的輕甲上落了薄薄一層細雪,銀光生寒。察覺到有人來,他微微擡頭,幽邃的目光隔着雪霧,看不分明。
待走近,盛霓才瞧見他眉骨與羽睫上都覆了一層霜白,像個晶瑩标緻的冰人兒。
“殿下……”景遲薄唇輕啟,原就绛朱的唇色在寒冷裡更深了幾份。
“你威脅本宮。”盛霓陳述。
“是。”出乎盛霓意料的,他竟沒有否認,“末将了解殿下,知道殿下不會不管府中家臣。末将也是殿下的臣,殿下不會不管末将。末将隻是,想見殿下一面。”
盛霓不知自己還有什麼話好說,“若本宮命你平身,你會平身嗎?”
“殿下親自來見末将,自不能讓殿下陪末将受凍。”
說着,景遲伸手撐了一下積了雪的地面,略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
盛霓捧着手爐的小手下意識一動,本想扶他一把,終是忍住了。
“答應你的事本宮說到做到,升白夜為鐘慧公主府大統領,在本宮南下期間,鎮守府邸,護衛家中安全。”
說完,盛霓面無表情地轉身。
“殿下留步。”
景遲直接伸手拉住了盛霓露在鬥篷外的右臂。
盛霓腳步停住,垂目瞧見他凍得發紅的手。那日,就是這隻瞧上去骨節分明的手直接要了穆氿一條命,也切斷了她繼續查案的線索。
盛霓用力抽走自己的手臂,身後之人微一踉跄,險些撞到她身上。
盛霓詫異回身,“怎麼了,還好嗎?”
景遲垂眼,避開了盛霓關切的目光,抱拳行禮,還是一如既往的恭順模樣,“末将無礙,腿有些僵而已,失儀了。”
“嗯。”
盛霓轉身回殿。她再也不願相信他演的苦肉計了。
景遲站在原地,望着盛霓的小身影模糊在風雪裡,消失在殿門後,不由握緊了腰間的侍衛令牌。
有匆匆的腳步聲走近,景遲轉身,見内侍正引着徐晏來見公主。不知怎的,徐晏一腦門官司,玉面凝重得過分。
見到滿肩落雪的景遲,徐晏不由腳步一頓,滿臉愕然。
小内侍極有眼色,見徐九公子似乎有話要同白大統領說,便即識相地退了開。
“這是怎麼了,嘉琬罰了你?”徐晏難掩詫異,又覺好笑。
——大延太子獨立雪中罰站,那狼狽相,那小表情,實在是稀罕。
“孤受了小公主臉色,燕臣便是這般幸災樂禍的?”景遲頗沒好氣。
“不說笑了。”徐晏輕咳一聲,神色恢複了凝重,拉着景遲走開幾步,将聲音壓得極低:“我是專程來找你的,付春着人将信兒送到我府上,我即刻趕來了。”
景遲眸色一轉,猜道:“東宮出事了?”
若非緊急至此,又脫不開身,付春不會差人繞道到徐府輾轉傳信。
“莫非父皇去了?”
徐晏道:“付春不曾明言,總之趕快尋個理由向嘉琬告假,再遲恐怕連付春也頂不住。”
告假自是不必,小公主巴不得眼不見心不煩。
景遲拔步便要出府,腳步猛地頓住,下意識按住丹田處,面露痛楚。
“沒事吧?”徐晏伸手扶了景遲一把,不由一驚。太子身上的衣料冷得像冰,不知在這雪天裡凍了多久。
以嘉琬的性情,怎麼可能罰人在這冰天雪地裡受凍?徐晏稍一轉念,便猜到定是太子的攻心之計。隻是瞧這情形,顯然沒能攻下就是了。
徐晏長歎一聲,将手負到身後,臉拉得老長:“太子殿下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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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大殿。
衆官吏内侍黑壓壓跪了一片,高高的紫檀雕蟒寶座上坐的是圓領黃炮的大延皇帝。
付春跪在一側前角,面色自若地禀報:“太子殿下日日修身自省,隻是身子一直不豫,近日這兩場雪下來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陛下,故而不敢露面見聖……”
他話音未落,延帝手中的薄坯釉彩茶碗已砸碎在他面前。
滿殿壓抑無聲。
主座上的帝王嗓音厚如沉甕:“還想像上次那般裝病?叫他立即出來見朕!”
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