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将軍可知嘉琬過來?”
景選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問題。
齊綱一愣,“尚、尚且不知。”
景選莫名松了口氣。
以蕭雲行的作風,若得知嘉琬隻身前來,定會細細審問,甚至少不得上些手段,等吐幹淨了,再以嘉琬為質,榨幹她的全部價值。等到功成,說不定……
景選眼前浮現盛霓出水芙蓉般的姣美面龐。
說不定,會将人帶回北地。
這一系列後果,太子便是用手指頭也該想得到,怎會放任嘉琬隻身入虎穴?是太子瘋了還是嘉琬瘋了?
刹那間腦海中轉過數道想法,景選壓低聲音吩咐:“不要聲張,帶她去我帳中,别讓人看到她的臉。”
齊綱心情複雜地領命而去。
聽殿下的意思,似乎對那個小賤人頗有回護之意。可是當初明明是那小賤人在大殿上與太子沆瀣一氣,揭發夫人和殿下的罪責,才讓事情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如此大仇,殿下難道不該将人碎屍萬段嗎?
或許,殿下隻是想自己報了這仇,不想蕭将軍插手罷了。
齊綱加快腳步去領人,要想避開蕭雲行的耳目将人帶入景選的軍帳裡,隻能給她套上甲胄。若是僞裝成軍妓,在這樣謀反——不,這樣勤王未半的場合,隻怕更加紮眼惹疑。
齊綱終究沒敢搜盛霓的身。她是公主之尊,營内沒有其他女人可以代為搜身,他實在不敢做這等冒犯之事。況且,以小公主弱柳扶風的纖細模樣,也不怕她能傷了謹王殿下。
盛霓毫不畏縮地套上一身軍士甲胄,跟在齊綱身後走進被拱衛在中央的主帳。
雖說是叛軍,但盛霓眼角餘光掃到的崗哨十分規整,很有幾分正規軍的氣勢。這裡面還夾着不少異樣的兵甲,多半便是蕭雲行支援的北戎将士了。
依例太子不得出京,可那次延帝龍體有恙,甯願破祖宗先例令太子代為北巡,也不肯放謹王北行,想必便是防着蕭夫人母子與北戎蕭氏暗通款曲。
可是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景源最鐘愛的兒子,終究是與北戎蕭氏狼狽為奸,走上了這條弑君弑父的逼宮謀反之路。
亂七八糟的想法似乎能沖淡心底的緊張不安,這些念頭湧過腦海的時候,軍帳厚重的氈簾被撩開。
盛霓擡眼,便看到披甲散發的景選——再無半分從前束發朗然的矜貴模樣,像一頭困獸,撕裂一切忠孝仁義,發出最後一聲野蠻原始的嘶吼。若不能功成,便是身死名裂,遺臭萬年。
景選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噤若寒蟬的小公主,卻一眼從她的美目中看到了……惋惜,悲憫?
多麼晦氣的眼神呢。
“誰派你來的?”景選壓下心頭的憤恨,審問道。
帳内早已清退旁人,隻有他們兩個。盛霓答:“是我自己要來的。”
沒有“本宮”,沒有“臣妹”,也并不自稱“嘉琬”。景選無法從她的語氣中辨出立場。
“好。”景選輕笑,按捺住眼底瘋漲的暴戾,“說說吧,你的來意。”
一隻小鳥在老虎頭上狠狠啄了一口,啄得老虎頭破血流,卻還敢上前來挑釁于這隻老虎。
“我的來意,”盛霓套着不合身的輕甲,露在外面的甜美眉眼顯得十分違和,可眼中的沉靜卻令人不敢忽視,“是來告訴你,就算你‘勤王’勝了,也坐不穩那個位子。”
“哦?”景選果然又多了幾分興緻,但也并未将小公主的緩兵之計放到心上。
看來父皇果真已窮途末路,竟使出的這等小兒伎倆,當他景選是三歲稚童麼?愚蠢至極!
盛霓并未在意景選的态度,而是淡定取出一封信,交予他看。
景選不屑地展開信紙,倒要看看他們臨死前能玩什麼花樣。
“呵——”
信上映入眼簾的内容令景選不禁發出一聲荒誕的冷哼。
盛霓早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無波無瀾地道:“蕭夫人不會沒告訴過你吧?你不是聖上的骨肉。”
她那張瑩白的小臉在搖曳的燭光裡明明暗暗,透亮的眼底是駭人的淡然。
景選胸腔裡溢出一絲笑,突然目露兇光,将那張輕飄飄的紙朝盛霓平靜的臉上甩過去。
薄薄的信紙被強大的力道撕扯開一道縫,還沒撞到盛霓面上便搖搖地下墜,落在潮濕的地面。
景選猛然湊近盛霓的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拿本王當傻子耍?”
下一刻,他伸手掐住盛霓纖細的脖頸。
盛霓套着的輕甲有護頸卡着,景選的手指隻能堪堪捏住她的皮肉,但這也足以掐得盛霓面上充血。
“父皇派你過來,就是來侮辱本王的,是嗎?”他唇齒間的熱氣幾乎撲在盛霓臉上,“他不認本王這個兒子,就用這種伎倆來作踐本王,也作踐母妃,是嗎?”
急行軍的艱苦行程和緊繃的神經讓主帥根本無暇顧及洗漱這種小事,晚飯的味道在嘴裡變成一股臭氣,令盛霓深深皺眉。
“看來你至今仍蒙在鼓裡,”盛霓漲紅的小臉上浮現一抹惡意,“你,景選,不,你根本不姓景,你的母親是蕭夫人沒錯,父親卻不是聖上,你不姓景……”
景選的手指用力收緊,指節泛青,狠狠咬着牙。盛霓的後半句話被死死掐住,被迫揚起頭顱汲取稀薄的空氣。
小公主居然沒有求饒。
“你不是父皇派來的。”景選忽然道,“你是太子派來的。”
“我、說、過,”盛霓艱難吐字,“來此,是、我、自、己、的、意、思……”
眼看小公主的臉開始發紫,景選終于松了手。他還不想這麼快掐死她。
盛霓的身子滑落在地,蜷起,狼狽地用力呼吸。
景選卻沒有耐性給她喘/息的機會,揪住她輕甲的領口将人整個提起。
他的面目已經變得猙獰,仿佛随時都會徹底失控。
“你以為本王會相信那封信上的瘋話?你巴不得讓本王死,好替你姐姐報仇!”
“你信或者不信……都沒有關系……”盛霓雙足離地,不合身的輕甲勒得她脊骨都要斷了,卻并未流露絲毫懼意,“你好生看看信紙上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