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選并不想遂了盛霓的意,眸中的暴虐幾乎翻湧,但他最終還是将盛霓扔在一旁,撿起了地上那張扯裂的薄紙。
那些刺目的荒誕文字沒變,看清落款處的章穩時,景選瞳孔驟縮,頓時如遭五雷轟頂,身形晃了晃。
他親自去過鏡花水月,自然認識鏡花水月的章紋。那樣繁複獨特的花紋,無法作僞。
這封信,是鏡花水月的情報!
信上言,皇長子景選,本非今上所出,乃是後宮蕭氏與北戎賊子蕭雲行之子。而蕭氏的出身,原是北戎王族買來的絕色女奴,送與燕京一蕭姓人家重造了出身。
景選失力,跌坐在地,想要掙紮着爬起來,四肢卻軟綿綿地不聽使喚。
帳外有齊綱守着,隻要景選出發暗号就可以帶人沖進來,可是景選此刻什麼都顧不得了,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個人癱在潮濕的地上,若不是一身堅硬的铠甲支撐,隻怕人已倒下。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的嗓音疲憊至極,險些無法發出聲音,眼中還剩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希冀,如同微弱的火苗。“你在騙我!”
盛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睨着他,語含嘲諷:“我和太子哥哥一直在查你,難道你忘了?”
“他……他之前人一直困在東宮,怎麼可能一朝之間就将那些書信搜集起來,到父皇面前擺我一道!”
這是盤桓在景選心頭日夜不休的問題,他無法相信景遲如何能做到。就算與鏡花水月做過交易,也絕無可能。
“白夜是太子的人,對不對?”景選面色灰敗。
盛霓冷笑搖頭。
“白夜絕對就是太子的人!”景選怒吼,“否則他怎會不聽本王的号令,怎會一直相助于你!背叛秦鏡司的指派,也違逆父皇的密令!”
盛霓隻噙着笑瞧他,像是在瞧一場笑話。
這是景選應得的。早在他喪盡天良打起姐姐的主意的時候,就值得這一切報應。
“求求你,嘉琬……”景選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湧出淚水,滾落面頰時留下兩道泥痕“告訴姐夫,姐夫究竟是怎麼敗的……告訴我!”
景選朝盛霓撲過去,卻隻是脫力地撲倒在地,跌在裸/露的土地上,沾了一臉的灰,與眼淚的濕/痕和在一起,讓原本清俊的臉變得面目全非。
盛霓在景選面前蹲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臉,“别用那兩個字惡心我,‘姐夫’二字你也配?”
景選眼中全是茫然,幾乎聽不進盛霓在說什麼,隻看到她的臉在視線裡扭曲,她唇齒在開合似乎在說話,那雙原本如小鹿般純真的美目中全是冰冷的恨意。
“有眼無珠的東西,”盛霓輕笑,說出此生最惡毒的話語,“竟敢将我姐姐的性命當成棋子玩弄,自然連出現在身邊的人是誰都看不出來。”
盛霓手指用力,在景選下巴上摳出一道血印,“将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白夜,不就是太子哥哥嗎?”
說罷,盛霓饒有興味地盯着景選的反應,果然見他愈發迷惘。
“太子哥哥,一直都監視在你身邊呀。”盛霓笑得妖冶。
小公主那張臉變得十分陌生,景選眼底莫名透出震驚,繼而畏懼,語音顫抖:“你、你說什麼?”
盛霓滿意地看到景選眼中的堅持土崩瓦解,他所有的一切,轟然崩塌,不複存在。
他不是景氏血脈,就算弑君弑父,僥幸坐上那個位置,又如何坐得穩?殺盡鏡花水月?沒用的。
景選從未想過,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與太子一争的資格。
“你這個騙子……”景選似是恢複了一些力氣,踉跄起身,按着盛霓将她逼至桌案邊。
盛霓背抵着桌沿,幾乎被壓倒在桌上。
“就算你此刻殺了我,又有何用?我勸你且顧眼下。”盛霓艱難開口,沒有絲毫退意,“想想吧,這一切都是蕭雲行教唆你的,不是嗎?他将你從獄中帶走,将你诓作傀儡,難道是為了扶你上位?他是為了北戎入侵大延!”
景選的力氣稍減。
“景選,隻要你提着蕭雲行的頭去獻給聖上,坦陳蕭雲行的脅迫之舉,你便不是叛軍之首,而是護衛大延的有功之臣!”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隻要你不肖想那個不屬于你的位置,誰又會去揭發你的身世呢?遠離旋渦之心,便不會被裹挾!”盛霓輕軟又有力的聲音仿佛穿透耳膜,仿佛帶着蠱惑,“收手吧,殺了蕭雲行去領功,将功折罪,或可留得命在!”
盛霓沒有提醒,縱使他終止謀反,此前犯下的數樁惡行也死罪難免。
就在此時,齊綱的聲音隔着厚重的氈簾響起,“殿下!蕭将軍派人來傳話了。”
定是來确認開拔時辰的。
景選被這聲驚醒,一下子從無垠的混沌中被拽回現實。
血淋淋的現實。
“你說的,我會考慮。”景選松開了盛霓,仿佛迅速恢複了正常,滿面的疲憊卻無法掩飾。
會考慮?盛霓的心砰砰直跳。
“事已至此,我不可能放你走,這一點想必你很清楚。”景選一邊整理輕甲,一邊對盛霓道,語氣清淡得仿佛故友。
不久前才發瘋的那個景選已被深深藏起。天快亮了,晨曦會使人清醒,那些混亂的暴風般的情緒會随着黑夜的褪去而衰減,他會好好考慮她的建議。
畢竟,他不想死,一點都不想,隻有活着才是一切。
得知白夜就是太子的那一刻……景選居然一下子想明白了許多事。他相信小公主的話是真的,因為許多細節的違和都得到了解釋。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發覺,自己這一次,可能……也會栽在太子手上。等待他的或許不是至高無上的皇位,而是落敗慘死。
假如,他真的砍下蕭雲行的人頭……
信上的字仿佛又刺痛了雙目,流出的血水倒灌入腹。回想起蕭雲行看他時的莫名慈愛的眼神,景選胃中翻騰欲嘔。
滾!
他一定要砍下蕭賊的人頭!
他怎麼可能是蕭賊的兒子!
景選拎住盛霓的後脖頸,湊近她的耳朵,惡狠狠低語:“混在軍中跟我走,别打歪主意,齊綱會親自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