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鄭文瑤來了。
永甯詫異，還沒等侍女請她入殿，她便自己進來了。
“我來看望姑母，想起長公主回了皇宮，便不請自來了，妹妹可莫要怪我。”
按年紀算，永甯小她五個月。
鄭文瑤笑着說道，裙擺繡的豔麗海棠花栩栩如生，行走間搖曳生姿，钗環鎏金溢彩，雍容華貴，倒顯得隻略施粉黛、一身青衫的永甯太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前者才是長公主。
永甯放下毛筆，從案前起身，“我這兒荒涼，鄭娘子一來，正好幫殿裡添幾分生氣。”
鄭文瑤聽姑母說，天子撤了玉芙殿的一衆奴婢，偌大的宮殿隻留了三人伺候，雖非冷宮，卻勝似冷宮。她起初還不信，适才一見，就隻有一内侍在悶頭幹活，巴掌大的地方，真真荒涼，還沒她府中院子熱鬧。
鄭文瑤嫌棄這地兒髒了腳，但又不得不來。
“長公主在寫什麼？”鄭文瑤說話間已來到書案邊，瞧了眼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宣紙。
永甯：“閑來無事抄了些經文。”
鄭文瑤細瞧了娟秀的字，竟比她寫得還要好，她心裡有些不悅，可面上是一副笑盈盈的賢淑模樣。
永甯讓夕岚收了謄抄的經文，吩咐銀雪去小廚房尋些茶點來，與鄭文瑤來到榻邊坐下。
鄭文瑤瞧了眼外面掃地的内侍，故作不知，驚訝問道：“怎麼這玉芙殿就這三人伺候？我還以為走錯地了。”
永甯略有尴尬，“清淨些好。”
“可這人手也太少了，不如我去與姑母說說，讓姑母多排些奴婢。”鄭文瑤以一副高位者的口吻說道，好似後宮瑣事理應由她來處理，而她稍稍出面，便能處理妥當。
永甯搖頭，“殿小，活不多，而且小玄子做事利索，一人足矣。”
不信任的人，她用起來不安心。
鄭文瑤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淺飲一口茶。
“适才來時，東角花園的花開了好些，咱出去賞花吧。”鄭文瑤提議道：“長公主抄了陣子經文，出去走走。”
這一說，永甯感覺肩膀有些不舒服，便應了鄭文瑤的提議。鄭文瑤挽着她離開了玉芙殿。
*
皇宮除了天子常去的禦花園，便是東角的花園裡長樂宮最近，偶爾有太妃來此賞花，但也是冷宮的必經之地。
鄭文瑤看了某個方向一眼，之後便去折了梨花，與永甯說道：“長公主若是平日覺得一人無聊，可喚我入宮陪着解悶。姑母常與我講，妹妹回宮不久，諸多不适應，讓我多進宮與妹妹走動走動。”
永甯淺淺一笑，“太後娘娘素來照拂晚輩。”
至少永甯早前是這般覺得，可自珣哥性情大變後，她又險些落水後，她隐隐感覺那位賢淑的長輩不似表面看着和善。
正值春日繁花盛開，園子裡花香四溢，引來陣陣蜂蝶。
黃色的蝴蝶栖息在梨花上，永甯拎着裙裾，輕手輕腳走去，屏氣凝神地朝黃蝴蝶伸手，忽聽身後一陣跑步聲。
蝴蝶扇動翅膀，被吓跑了。
永甯回頭，主道上一位頭發亂糟糟、戾氣極重的婦人朝她沖來。
夕岚銀雪上前攔了一下，卻被那婦人用簪子刺傷手臂，推倒在地。
“滾！”婦人渾身戾氣，眼裡的目标隻有梨樹下的永甯，咬牙切齒道：“你就是那妖妃的女兒？哈，竟長這麼大了，禍害遺千年！”
鄭文瑤吓了一跳，誠惶誠恐，顫聲喊道：“哪兒來的瘋子，滿口癫話，來人！”
熟悉的話再次聽見，永甯惶懼，不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跑走。
然而婦人追了上來，鄭文瑤在道上攔人，被婦人蠻力推開，跌倒在梨樹下。
永甯拼命想逃，手臂忽被一股大力拉住，掙脫不開。她被身後的力扯過去，婦人将她按在地上，雙手牢牢掐住她的脖子。
永甯本能地反抗，可不論怎麼捶打，婦人沒有反應，掐她脖子的力更大了。
婦人面目猙獰，狠狠掐着她的脖子，“蒼天有眼，可算讓你落到本宮手裡了。權當你娘還債了！”
永甯呼救的聲音卡在喉間，怎也發不出來，臉色逐漸漲紅，兩眼逐漸看不清，耳畔嗡嗡嗡響，溫熱的淚流慢慢入耳道。
害怕和無助緊緊包裹着永甯，就在她以為今日必死無疑時，婦人忽被一腳踢倒。
“皇宮重地，豈容爾放肆，傷害長公主！”
耳鳴聲漸消，永甯聽見男人淩厲的叱責聲，她眼睫垂淚，咳嗽着還沒緩過神來，一隻遒勁溫厚的手便從後面将她扶起。
恍惚中，一張五官硬朗深邃的俊臉映入她眼簾，男人長眉入鬓，高鼻深目，擔憂之色溢于面龐。
是武安侯小侯爺，陸涿緒。
“去死！”婦人從地上起來，仍不死心，拿着鋒利的簪子，發瘋似朝永甯刺來，誓要取她性命。
事發突然，陸涿緒伸手擋了一下，簪子劃傷他的手臂，他一腳踹開婦人。
婦人重重一摔，又被踢到了胸口，趴在地上咳了灘血。
那纖白脖子留了數道指痕，陸涿緒心疼不已，扶她站穩，安撫眼前驚魂未定的少女，“長公主受驚了，已經沒事了，别怕。”
永甯淚花盈盈，受了這麼大的驚吓，她怕極了，戰戰兢兢，兩腿發軟。
幸好，幸好陸涿緒及時出現。
永甯心尖滑過一絲悸動，好似泛起了片柔柔的漣漪。
永甯忽見男人手臂流血，淺色衣袖一大片鮮紅，她吓了一跳，“你受傷了。”
她心有餘悸，手指微微顫抖，拿出絲絹，欲讓他包紮，隻聽一聲“陛下”傳入耳中。
永甯擡頭，鄭文瑤跛腳跑向天子。
天子不知何時來的，随行的青年才俊是定國公。
龍章鳳姿的高大身影立于道上，陰沉的目光緊盯她手中即将的絲絹。
永甯眸仁微震，那深如幽潭般的眸光，忽然對上她的眼。
天子不似在看她的絲絹，倒像在看她和相近的陸涿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