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興半真半假地笑:“我怎麼聽着這話裡一股怨氣啊?”
“我這是路見不平。”朱槿的笑容凝滞了瞬間,極隐晦,轉眼又是狡黠明媚的笑,“明明是你小人之心。”
宋柏擡眼看向後視鏡,那裡面映出的朱槿又回歸了往常的嬉笑模樣,将眼底情緒輕巧翻過,仿佛短暫的痛楚隻是幻覺。
可那情緒掩蓋得那樣迅疾,那樣熟稔,那樣不假思索,反切開不期然的細小血痕。
“我小人之心?我……”
黎興剛想反駁,四條局促不安地打起圓場,“那個,黎哥槿姐,過段時間是我生日,想請大家吃個飯。”
“行啊,幾号?要是沒案子肯定沒問題。”黎興嘴上答應着,暗地裡給朱槿一個“這事沒完”的眼神,朱槿回敬他一個白眼,
“七号。”四條說,“正好比隊長早一周。”
朱槿來了精神:“宋柏你生日快到了呀?”
宋柏一怔,還沒想好怎麼回答,黎興搶先道:“他向來不過,你問也白問。”
四條剛到警隊,又不是喜歡八卦的性格,對宋柏的身世并不了解。他沒察覺到宋柏的遲疑,好奇發問:“為什麼?工作再忙也得過生日啊。”
“這個,你得問他。”黎興道。
車内陷入短暫的沉寂,幾秒後宋柏開口,聲音平緩無波:“我父母是在那天去世的。”
或許是案子破了心裡輕松,或許是夜晚更容易惹起久遠回憶,宋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很少提及他們,但所有關于他們的記憶都溫馨而幸福,哪怕是他們的犧牲,如今回想起來也隻有驕傲和思念。
父母都是刑警,從有記憶起,他們總是在各種案件中奔忙。盡管陪伴自己的時間有限,可凡是答應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忙都會做到。甚至他們在自己懂事以後,會主動談到自己的職業。全家有什麼事都會坐在一起商量,談理想,談對正義的理解,談死亡。
正是這樣的家庭氛圍,讓宋柏面對他們的殉職也能調整過來,更加熱忱堅定地繼續父母的道路。這些年,每當他覺得困惑,或對人性感到迷惘,都能從與他們的回憶中汲取到力量。
四條沒想到觸到隊長的傷心事,有些不知所措。
朱槿安撫地拍了拍他,率先打破沉默,“那更要好好過生日了,他們肯定也想看看你長大的樣子。”
她的語調平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宋柏心口隐隐被什麼撞了一下,突然不敢去看後視鏡裡那雙潋滟的眸子。
……
到了警局門口,黎興要給朱槿攔出租車,被她婉拒:“我走回去就好,吹吹風。”
“黎興,思濤,你們今晚先回去。”宋柏放下手機,“衛東撂了,呂箭和大劉在錄口供。”
黎興全身都松弛下來,笑道:“熬了兩天,總算能回去睡個好覺了。哎小槿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朱槿用餘光掃了眼宋柏,勾起唇角睜着眼睛說瞎話:“我和宋警官順路,他應該會保障我的安全的。是吧?宋警官?”
宋柏不看她,對四條兩人沉聲囑咐:“明早八點到辦公室替班。”說完轉過身,向着朱槿家的方向走去。
“回見。”朱槿對兩人眨眨眼,快跑兩步跟在他後面。
黎興抽出一隻手揮了揮,若有所思地看着兩人消失的方向。
……
前面又是個十字路口。
朱槿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沉默的背影,适時提醒:“左邊。”
其實應該向右拐,但她故意繞了遠路,想看看他到底會作何反應。
宋柏似乎沒有發覺她的瞎指揮,腳步順從地拐向左邊。
還刑警呢,連路都記不住,真夠好糊弄的,朱槿很有種抓住他短處的優越感。
風細細吹,兩人一前一後,都不說話。一個有心設局,一個隐而不發,心照不宣地走着這段憑空多出來的路。
夜晚黏稠成墨色底闆,仿佛盤古未開前的混沌。路燈暗淡到引不來飛蛾,卻奢侈地停留在他們之間,成了天地間的一點微光。
地面凹凸不平,朱槿一腳沒踩穩,險些趔趄着跌倒。突然身子一輕,肘下被寬大手掌穩穩拖住,滾燙體溫透過衣料貼上來。
宋柏阒然收回手,有些惱恨自己下意識的反應。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讓他在面對她時,愈發無所适從。
宋柏厭惡一切不甚分明,暧昧模糊的東西,恰恰朱槿這個人,似乎從不知界限為何物。
他甚至開始暗自期盼,渴望她在這無盡的拉扯後圖窮匕見,明目張膽地越過那條線,這樣便能将那些藕斷絲連的東西一并斬斷。
“到了。”女聲突然響起。
宋柏一驚,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朱槿家樓下。他心中懊惱,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今晚的事,給宋警官添麻煩了。”
朱槿再次搶在他前面開口,表情稱得上光風霁月,“别擔心,我理解的,都是為了工作嘛。”
……為了工作麼?
宋柏垂眸,陰影下的臉龐看不清表情,音色頗涼:“嗯,也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