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的目光落在他面上,瞳光緩緩收緊。
他不動聲色,語氣聽不出什麼波動:“你叫什麼名字?”
黃毛聽出他的态度仿佛緩和了些許,激動起來:“龐繼宏。我叫龐繼宏!姐夫你不記得啦?我還撮合過你倆呢!”
見宋柏眼眸沉沉,不發一語,龐繼宏摸不準他是什麼心思,更慌了。
心裡沒底,嘴上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大串:“就你倆最開始遇上那天晚上,其實我和槿姐……”
說到這,龐繼宏面皮微僵,極快地閃過一絲悔色,暗道自己差點說了不該說的。好在反應及時,否則槿姐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他咽了口唾沫,轉了口風:“現在姐夫你倆感情又那麼好,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
“行了!”宋柏厲聲打斷他,龐繼宏像被人掐住脖子,下半句話生生噎回嗓子眼,不敢再出聲,隻是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宋柏沒理他,扭頭問負責登記的警員,“他有前科麼?”
警員搖頭:“沒有,是初犯。”
初犯,情節又輕,大多是關幾天後罰款了事。
龐繼宏在旁忙不疊道:“是是是,我真是第一次來。他們說不來不是真男人,我酒勁一上來,我……”
“帶回去。”宋柏淡淡道,随即又補充道,“讓他給家裡去個信。”
如果被拘留的時間不長,和家裡提前說一聲,找個借口,公司那邊還能掩蓋過去。
龐繼宏知道這是給自己留了餘地,心下感激萬分,當即又說了些祝他和朱槿百年好合的話,就乖乖跟在警員下樓去了。
黎興揶揄道:“沒想到出趟任務,老宋你還得了個小舅子。”
方子和大劉難得見宋柏吃癟,也覺好笑,“早知道小槿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大堆,沒想到這就遇見一個。”
宋柏被衆人調侃卻不回答,站在原地出神,神色陰沉。
衆人以為他是損了顔面,心中不悅,勸慰道:“這有什麼?幹咱們這一行的,誰沒幾個線人?曾大隊那才叫手眼通天呢!”
這倒是實話,曾大隊交遊之廣闊,實在令人咂舌。什麼洗頭房老闆娘,包工頭,跑長途,就沒有他不認識的,和什麼三教九流都能喝上幾杯。甚至有好多案子,正是這些人給提供了情報,才得以偵破的。
宋柏不欲被人窺破心思,強自壓下了翻湧的疑慮,肅了神色道:“别閑扯了,趕緊把人都帶回去。”
警車裡,他的耳邊不受控制地回響起了龐繼宏沒說完的話。
“——其實我和槿姐……”
其實他和朱槿,什麼?
龐繼宏口口聲聲撮合過他們,完全以月老自居的模樣。以他的膽子,不敢胡亂扯虎皮做大旗,可怎麼會提起自己遇見朱槿被他糾纏那晚?
難道龐繼宏真的病急亂投醫,拿着黑曆史來邀功?還是說在他看來,那天的事他的确幫了大忙?
宋柏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龐繼宏火紅的亂發和朱槿丹蔻般的唇,先後一閃而過,仿佛存在着某種默契。
腦海深處,一個堪稱荒謬的猜測如同春雨過後石頭縫中的雜草,頑強地掙破他的壓制,在心頭萦繞不去。
直到将龐繼宏等人送入看守所,宋柏都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被兩種情緒反複撕扯着。一部分的他對龐繼宏的說辭嗤之以鼻——一個□□的小混混,為了求饒拉關系,自然無所不用其極。他的話怎麼能信?
可理智的另一部分,他内心深處的那部分,忍着劇痛撕破障眼的葉子,說:你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是啊,他曾親眼見過她以獵物的姿态玩弄意圖不軌的人,然後欣賞對方哀嚎痛苦的神情;他也曾見過她接起廣告商的電話,熟練地玩弄人心,攫取最大的利益。
他了解這個女人。為了達到目的,她能唾面自幹,也能忍辱負重。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一個放在從前,他絕不與之為伍的女人,不知從何時起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不想也不願意承認那個猜測,即便他知道,那完全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老宋,發什麼呆?走了。”黎興走過來。
宋柏恍然回神,才發現其他人早已有說有笑地穿起外套。剩下的事情有治安管,大家都急着抓住最後一點閑暇時間,回去陪伴家人。
黎興睨了眼宋柏的神色,摁滅了煙頭,笑道:“怎麼了這是?”
見他不答,他也不惱,拍了拍宋柏的肩,“有什麼話别憋着,說開才能好。”
宋柏去摸車鑰匙的手一頓,轉而撫上手機殼,“嗯,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
他推開看守所冰冷的鐵門,沿着牆邊掃雪的痕迹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或許是寒冷,也可能是别的什麼,他的手指在按鍵時顯得格外僵硬。
“……喂?嗯,忙完了,這就回去。”
他深深吸氣,妄圖借那冷意壓下所有難以僞裝的情緒,“阿槿,我遇見龐繼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