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發紅,太陽穴卻高高鼓起,“誤會?早在徐驲跟蹤你之前你就開始調查他,然後又設計小桃和秦白秋查老廠區,大費周章,全是為了把警方的視線吸引到他身上!這裡面哪一環你沒參與?朱槿,你嘴裡到底有沒有一句實話!”
他咬牙,近乎從喉間爆出低吼。
朱槿面色慘白得可怖。
有那麼一刹那,她沖動得想将所有和盤托出。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繼續扯謊了。一個謊言總要用另一個去圓,這麼久,她也很累。
可她不能。
她無法解釋為什麼能預判未來。穿書這樣的事太過匪夷所思,絕不能和任何人透漏一個字。這是立身的根本,朱槿絕不會将命門拱手送人,誰都不行。
誰都不行。
室内死一般寂靜,唯有火鍋咕嘟咕嘟冒着泡。
麻辣香氣刺激淚腺,她定定迎上他的視線,眸光晶瑩:“原來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
眸光化為冰錐寸寸深入,他的胸口劇烈地抽痛起來。
保護她已是本能,她掌握着他的喜怒哀樂,哪怕隻露出一絲一毫的委屈,安慰的話也差點背離意志脫口而出。
他痛恨自己的動搖,還沒被她騙夠?要被她耍多久才能清醒?
宋柏喉頭滾動,狠狠攥住她的肩,喑啞道:“那你說啊!”
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她了。
朱槿的骨頭被握得生疼,想要放狠話,想要指着門讓他滾蛋。
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如病入膏肓者詢問診斷,虛弱中帶着稀薄的奢望:“你就糊塗這一次,也不可以嗎?”
這是輪盤賭,賭注是他的原則,和她的真心。
拉滿的箭終于離弦,男人緊繃肩胛乍然松懈。
明明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怎麼還會不死心地要一個答案,期盼她能交出全部的信任。明明清楚地看到她的危險,為什麼還會親眼看着自己沉淪,貪戀,耽溺。
此刻她做出了選擇——隐瞞,還有謊言。
而他,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早該看清的,從始至終,她對他也不過是利用。
撐住後脊的那股氣突兀散去,他大夢初醒般笑了,松開她轉身向外走去。背影恍惚如風化岩石,一觸之下便要支離破碎。
朱槿心向着冰窟急墜,又驚又急,忙從後面拉住他的胳膊,像迫切地确認他是實體,猶存心跳。
男人沒有甩開,沉默地任由她拉扯。
“宋柏。”她的聲音像輕煙,随時要散掉,“我是真的喜歡你。”
其他事我的确撒了謊,可這句話是真的。
真的喜歡你。
很喜歡你。
他強忍着沒有回頭,卻難以自控地望向窗玻璃中朱槿的倒影。
她站在那,孤冷凄清的一道影,我見猶憐。
她的語氣真摯,哀婉,說着曾令他抛卻理智的情話,如同聊齋裡那些月夜中出沒的豔鬼,無孔不入地侵蝕着人心的弱點。
“朱槿,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耍着玩?”
他将言語打磨為刀片,割掉最後的不忍,鮮血淋漓地痛。
宋柏最後一次回頭,扯住外套,用力,纖維如流沙,緩緩從她指縫間一厘一厘滑出。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她猛然擡頭,眼神驚痛。兩片花瓣般的唇劇烈顫動着,像是要說什麼,最終被狠狠咬住,抿成一條死寂的直線。
那雙琉璃眸漾着水光,有須臾,他竟覺得那裡面的疼也是真的。
他突然如鲠在喉,握住把手用盡全力。門霍然洞開,走廊的光傾瀉而下,像盛大的洗禮。
光與影将他們分隔開來,朱槿站在原地,任由黑暗将她整個吞沒。宋柏向前走去,影子在他背後拖得很長。
門悄無聲息地合攏,如一柄鋼刀,切斷黑影無聲的粘連。
……
朱槿枯坐在餐桌旁,淚痕完全幹了,繃得面頰發緊。
火鍋裡沸騰的湯汁早已冷透,乳黃色油脂凝結成塊,沉沉浮浮地叫人惡心。
原來,滾燙時再怎樣香濃,涼了一樣是冷炙殘羹。
這些日子自己究竟在幹什麼?難道真是單身太久,入戲太深了不成?不是早就知道嗎,女妖脫下畫皮,剖開真心,結局隻能是暴屍荒野。
她突然覺得很好笑,于是真的笑出了聲。一個單音搖擺着擠出唇齒,尖銳而譏諷。
就這樣吧,她想。本是自己圖謀不軌,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願賭服輸,落子無悔。
朱槿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一口喝盡溫掉的半杯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