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來趕集的人群漸漸散去,棉花糖攤位前的隊伍也開始變得稀稀落落。
姑父林衛國接手了棉花糖的制作,蘇茵在旁邊捶打自己酸軟的雙臂。
姑姑蘇玉梅正在清數今天的收入,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喜。
有霞光映照在棉花糖上,呈現出一片金色的燦爛光澤。
正是靜好的景象,但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請問,你們現在有空嗎?”
……
穿着幹部裝,很有禮貌的來人自稱是清河縣益民機械廠的主任,姓張,過來是想了解這台機器是誰制作的,願不願意将技術轉讓給機械廠批量制造。
聽到益民機械廠的名字,林衛國下意識和蘇茵對視一眼,這個舉動卻讓張主任誤解,以為他們是不了解這個廠。
他正要向一行人裡看起來像拿事的林衛國說明一下,就聽蘇茵開口,“我們願意轉讓。”
張主任猶疑着看了三人一回,發現林衛國和蘇玉梅對此毫無異議,一切任由蘇茵做主的樣子。
張主任便也暫時将疑慮壓下,和蘇茵稍微聊了聊,了解到蘇茵正是棉花糖機的創造者,這才明白為什麼一行三人,由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做主。
正巧也是收攤的時間了,張主任幹脆邀請蘇茵幾人到一邊細談。
清河縣益民機械廠屬于國營企業,前身其實是農業機械廠,産品主要是碾米機、磨粉機等小農具,後來市裡農機廠技術改良,益民農業機械廠的農機被淘汰,廠領導聽從政府規劃改為工業機械廠,專門生産拖拉機的配件以及一些工業邊角料。
本來就是瘦驢上路,走得牽強,雖然有市裡的幾次技術援助,奈何廠裡預算有限,買不到精良機床,技術始終差了一線,後來機械配件生産經曆了幾次技術改良,益民機械廠回回拉在後面,效益就越來越差。
得虧政府有補貼有援助,廠裡才能維持運轉,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廠倒了,工作就黃了,這時候講究入廠光榮,以廠為家,哪怕是普通工人,也操着廠長的心。
張主任就是憂心忡忡的一份子,趕巧大集遇上了棉花糖出爐,他最開始是被棉花糖吸引過去的,結果看了那機器幾眼,就挪不動目光了。
他雖是坐辦公室的,但升主任前是技術工出身,眼光還是在的。
棉花糖機原理簡單,說白了就是加熱與旋轉,加上蘇茵本來也沒對機器做過多遮掩,在專業人士眼裡幾乎就是一目了然的狀态。
再看看棉花糖的受歡迎程度,張主任心裡就有了成算。
正琢磨着怎麼和蘇茵說呢,蘇茵注意到他多看了幾眼棉花糖機下的電機,猜測他是懂行的,幹脆先開口了。
她是外在年輕,實際經驗豐富,說話先說重點,“張主任,這技術我是願意轉讓的。”
她不急不緩地,“畢竟這機器造起來是很容易的,哪怕沒有我,有心人研究一會,也能知道是怎麼組合起來的。”
張主任聞言有些尴尬,蘇茵正說中了他的想法。
他确實看中棉花糖機可以給廠子帶來的效益,但因為這機器簡單,他自己都能看懂,所以他内心裡并不将‘技術轉讓’這件事看得很重。
會先來和蘇茵等人談,是因為益民機械廠是國企,做不出與民争利的事,而他自己也是搞過技術的,是半個知識份子,要臉,不願意搶人發明。
能和蘇茵先協商好,廠子名正言順地投産,那才是最好的。
所以張主任的初始想法是,要談,但要壓下價格談,必要時候可以讓蘇茵等人知道這技術沒門檻,以此獲得博弈的砝碼。
隻是沒想到蘇茵剛開頭,就戳中了他的心思,他反而有點不好接話了。
蘇茵仿佛沒注意到他的臉色,繼續說道,“隻是簡單機器,本來也沒打算瞞過搞機械的人才,畢竟棉花糖再好賣,也隻有大集這兩天,我們是普通人家,沒想過做那些投機打把的事,這機器在我們手裡能發揮的機會不多,我們瞞得再嚴實有什麼用呢?廠裡要這個技術,才是幫了我們大忙。”
她這樣一說,就像之前的話隻是随口所說,并不清楚張主任的心思,淡化了他的尴尬。
又捧了捧說廠裡這樣是在幫忙,張主任的臉色頓時好看許多。
不過他也沒有高興太久,蘇茵很快就接了一句。
“原本我們是準備大集過後将圖紙與機器拿到市機械廠的……”
……
張主任笑不出來了,如果蘇茵早就動了技術轉讓的心思,那如她所說,機器拿到了市機械廠,開始大批量制作,以市裡的技術與産量水平,益民機械廠根本沒有任何優勢。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技術轉讓’是很重要的,但重要的不是在于技術本身。
而是益民機械要在其他機械廠之前,大批量投産搶占市場先機——這一筆費用,其實是阻止蘇茵将技術轉讓公布給其他廠的封口費。
這麼一想,他急忙開口打斷,“蘇同志,你應該是清河縣人吧,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