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下人們才拖着疲憊回到住所。
銀花姐姐提着燈籠把尤應懷送到偏房。畢竟算主子心腹,一貫沒貧窮困擾,到這陰森偏僻的地方,便無意識皺緊眉頭。
狂風呼嘯,陳舊的木門被吹得嘎吱嘎吱響,活像戲劇裡鬧鬼的陰宅。
尤應懷嘴角抽搐,心裡苦笑不止,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好在這姐姐從來照顧她,順手就把燈籠遞了過去,暖言安慰。
“咱們的主子都是挺好的人,昨個是老祖母的大壽,比尋常忙碌些,倒辛苦你們新來的下人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溫言幾句就把尤應懷哄得找不到天南地北。
“銀花姐姐對我最好了。”尤應懷嗲着嗓子道,一時間忘記輕重,忘記自己還是最底層的小丫鬟。
但無論怎樣甜膩的語句,在陰風陣陣的環境中,都顯得格外怪異。
變古怪的不止這氛圍,還有銀花的臉色。她勉強擠出聲笑來,揮揮手讓對方趕緊進去。
而尤應懷受慣死亡的打壓,練就一身鈍感力,依舊拉着大丫鬟的手喋喋不休,“姐姐,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對我好的人,我願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辭。”
她戲精上身,淚眼模糊與姐姐對望。
四個時辰勞累下來,渾身肌肉酸痛,急需為未來找個好靠山。靠王侯貴族雖靠譜,但到時候想踢踢不掉,容易砸在手裡。
但蜜餞姐姐就不一樣,系統曾與她說,銀花是京城書香世家商府的嫡女。
她流落在外十多年,等過兩年随永嘉公主回宮探親時,機緣巧合被與有娃娃親的梁家闊少,認了出來。
經過多番打聽試探,成就一段美好嘉緣。
銀花哪裡見過這場面,臉上險些沒挂住,愈發尴尬起來。
“姜姑娘,你大約是家道中落,傷心到決絕......我們這裡倒也沒太差。”銀花支吾不出個所以然,她還不大能接受對方的性格,畢竟曾為姜府大小姐,如此低三下氣實在讓人不敢領受。
尤應懷咬緊後槽牙,硬生擠出三滴淚來。
她的算計可不隻為抱大.腿,就在今夜,她要去暗殺裴卿知。
前五世對方欺她辱她,而她依舊觍着臉巴巴往前湊,往對方住的地方送各類零嘴,幫忙料理髒舊衣服。
現在想來,尤應懷恨不得抽一巴掌呼死自己。
人怎麼可以賤到這種地步?
如今雖不能一刀捅死裴卿知,但讓他受些皮肉之苦總可以。
“姜……大可不必如此……”
勸慰的話難以啟齒,言語總是蒼白,尤其在這吃人的世道,女孩子家失去父家做靠山,等于失去了一切。
然再無身份地位可言後,受人欺辱也為常有之事,好的姻親更是想也不必想。
畢竟她們做下人的苛求太多,隻會讓内心愈發痛苦,最終把身子拖累緻死。
銀花不願姜翡步入落魄女子後塵,想暗地裡往外拽一把。
可對方這副可憐樣,又讓她覺得這位姑娘已滿身傷痕,一時間竟無從下手。
尤應懷不曉她心裡彎繞,暗怕自己魯莽樣吓到她,慢慢松開緊握的雙手,胡亂抹去臉上淚痕。
“那銀花姐姐,天色确實晚了,我先回去了。”尤應懷垂眼,姗姗施了個官家禮,轉身遁入黑暗。
一口氣梗在銀花喉頭,仿佛空氣刹那間稀薄了,開始止不住得氣短。
她看着原應該活潑的姜家女,墜入這萬丈紅塵中,如被萬千規矩世道彙聚成的蛛網,束縛住手腳。
自古女子可暢遊的天地便窄,一生蜉蝣漂泊,先是在父家暫住幾年,再輾轉來到夫家,最後在子嗣家落腳生根。
夢裡不知身是客,鏡花水月總是空。(1)
“姜翡,姜翡。”銀花呼喚她,聲音漸大,卻依舊阻止不了這人行向黑暗。
而尤應懷聽到呼喚,隻活潑地轉了個圈,與她揮手作别。
甚至在踏碎滿地銀輝時,丢了個從系統那裡學來的飛吻,以求月神讓對方做個好夢。
然等尤應懷推開木門,進到破舊小瓦房裡,蹑手蹑腳掀開自己被褥,竟發現床榻上赫然躺着個金手镯。
镂空雕花的樣式,在暗處依舊耀眼。
尤應懷臉色差到極緻,可以說她死過幾次後,膽子和承受力就被迫練出來了,如今這該死的系統再一次讓她破防。
她在“再次扔掉它”和“先戴回腕上”來回橫跳,猶豫不決。
先盤腿坐到榻上,直勾勾盯着手镯,熬鷹般呆過半柱香。而後把它撂在一旁,自顧自蓋好棉被,企圖進入夢鄉。
可内心終究沒她想的那般強大,沒到五分鐘又重新爬起來,磨磨唧唧把手镯往手腕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