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浮城。迷津渡。
月夜。迷津中巨浪翻湧,瘴氣彌漫。岸邊陣法密布,形似虎豹的惡獸嘶吼聲不絕于耳。時近滿月,結界趨于薄弱。一衆怨鬼虎視眈眈,匿于林中暗處,正欲伺機而動。
葉泠立于迷津邊,單手抱劍,紅衣飒然。她四下環顧一圈,在心中默默數了數今夜來此的怨鬼數,面上浮現一抹笑意。又擡頭向樹上斜倚的人瞥了一眼,笑意立減。暗中傳音道:“這些怨鬼全部歸我,你不許插手。另外先說好,一隻鬼一兩銀。不講價,不可拖欠,殺完立刻付款。懂?”
燕鶴青整隻鬼癱在樹上,雙目緊閉,似聽非聽,似醒非醒地哼了兩聲。葉泠便隻當她已默認。
空中明月高懸,邊緣卻被些許陰雲遮蔽,尚未臻至圓滿。困于迷津中的惡獸久等此刻,叫聲逐漸凄厲,掙紮着撲向結界薄弱處,利爪一揮,瞬那間結界破綻百出。惡獸嘶吼一聲,縱身欲出時,岸邊陣中忽而金芒大盛,道道金光化作束縛牢籠。那惡獸頓時動彈不得。
葉泠唇角微勾,眸中泛出些許寒意,從容不迫拔劍出鞘,朗聲道:“事已至此,我亦等在此處已久。諸位又何必再躲藏遮掩,不如一起上吧。”
枯木林中黑霧翻湧,隐約可自其間窺見些許或青面獠牙或蒼白浮腫的鬼臉。葉泠面上神色淡漠,決意于此時裝瞎,手中靈劍泛出血樣的暗紅光澤,似是因即将到來的殺戮而興奮地發抖。葉泠安撫地握緊手中劍,虛虛挽了個劍花,眸中紅光一閃而過。而後身形沒入黑霧,刀光劍影相交間,魂魄泯滅聲不絕于耳。
短短一刻,諸多怨鬼盡數殲滅。餘下小鬼四散奔逃。葉泠站定轉身,擡頭正欲向樹上安眠的燕鶴青讨要銀錢。卻見故人無蹤,不速之客未請已至。
月白風清,正值良夜。千辭此次并未束冠,隻著了身月白常服,玉簪橫插,墨發披散,眉眼間是浸透了千萬年霜雪的冷淡。葉泠鎮定地看着他,沉默片刻,行至千辭身邊,一把扯過他的衣袖,冷聲道:“燕鶴青,雖然你現在變的樣子很好看,但不要妄圖用這種方式逃避應付給我的銀錢。”
千辭的目光從自己被攥住的衣袖緩緩移至葉泠面上,薄唇輕啟,坦然道:“姑娘怕是認錯了人。在下名千辭,并非北鬼主。”
葉泠顯然是不信,仍舊死死盯着千辭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一絲破綻。距離被不自知地拉近。千辭微微垂眸,無奈輕聲道:“姑娘,在下真的不是北鬼主。你……若實在不信……在下也沒有辦法。”
葉泠默默松開手,開始沉思。沉思過後開始覺悟,我去,燕鶴青又這麼不聲不響不負責任還不給錢就跑了?下次見面一定一定得揍她一頓出氣。覺悟過後,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方才的所做所為。葉泠在心中贊歎了自己一句真有種,而後轉身就跑。
千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挽留的意思。葉泠此時莫名緊張,猶豫半晌還是開不了口,甩不開手,邁不開腿。雙方于無言中達成了某種和解。
迷津渡旁的屋舍内。千辭目光複雜地将屋内僅存的器具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了面前鬼是真的窮的結論。葉泠有些尴尬,輕咳一聲道:“屋舍簡陋,讓公子見笑了。”
千辭收回目光看向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之前應當見過了。葉姑娘。”
葉泠覺得自己腦袋中的某根弦“啪”地一聲斷掉,平靜道:“……有嗎?”
千辭道:“我此行本是來尋北鬼主有事相商。奈何北鬼主似乎對在下有所誤會,屢屢避而不見。聽聞姑娘與北鬼主交情匪淺,有一番話不知可否請姑娘代為轉達。”
葉泠聞言頗有些詫異,心知不便多問,低頭悶聲道:“你說吧,若有空時,我會轉達給她的。”
千辭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十二城途中有人暗中設險,其幕後主使實力深不可測,絕非鬼域衆人可阻。若北鬼主執意保下此變數,必會釀成大禍。界時凡界鬼域都将不得安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北鬼主不如早作決斷,尋機将其斬殺。如此守得兩界安甯,也是大功一件。”
葉泠将這番話于心間默默記下。迷津枯林盡頭,燕鶴青閉目冷笑不已。
大城的一間客棧亂作一團。一大早一衆鬼侍執了兵戈利戟,将客棧圍了個水洩不通。困于客棧中的諸鬼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他們大多是自異城來此地做買賣的經商鬼,剩下的則為身份不明無家可歸的流浪小鬼,被老闆好心收留住在此處。顧嶼和烏歸既非前者又非後者,此時站在衆鬼中,處境不免有些尴尬。
不多時,大城鬼侍首領聞訊來了此處。那鬼侍首領面目模糊,身形滾圓。裹在暗色甲胄内,行步緩慢,遠遠望去猶如一顆過分飽滿肥碩的葡萄在艱難滾動。葡萄首領走進客棧,先四下打量了一番,身上酒氣未消,醉醺醺道:“怎……呃,怎麼了?”
有先到來的鬼侍上前禀報:“回首領,此地客棧老闆于昨日夜間殒命。死狀凄慘,兇手不知去向。”
鬼侍首領面沉似水,閉目在原地思索了一陣,又打了個酒嗝,道:“查!查呗!”
候在一旁的鬼侍殷勤地為他奉上一盞茶。首領接過漱了漱口,再睜眼時不怒自威:“既是客棧老闆死了,這客棧内的一衆鬼都脫不了幹系。把他們押回去統統拷打一遍,等什麼時候招了再放人就是了。”
烏歸氣得滿面通紅,上前一步正欲出聲阻止,卻被顧嶼扯着衣袖拽了回來。他不由得猶疑地瞧向顧嶼,後者卻兀自沉默垂眸不肯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