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抹淚點頭應下,由兩鬼侍攙着走至靈柩前。不多時,沉黑棺蓋被掀開。顧嶼看着棺内殘留着的首領軀體,眼中驚詫一閃而過,一時竟忘了哭泣。衆鬼隻當他見這殘軀哀傷過度,不免愈發心生憐憫。
棺内餘下的隻有一對泛着血絲眼珠與殘缺的四肢,頭顱同軀幹不知去向。同客棧老闆的死法如出一轍。顧嶼站在原地沉思不語,腦海中莫名浮現了雙屬于獸類的血紅瞳眸,再度頭痛欲裂。
鬼侍們見狀趕忙扶着他坐下,将棺蓋合上後,又開始給他取水灌藥。過了好一陣,顧嶼才重又清醒過來。烏歸蹲在他身邊,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顧嶼搖搖頭,讓他把自己扶起來,面色蒼白,有氣無力道:“多謝諸位,如今我心中執念已了,再無所求。今日便要帶着阿牛離開這裡,再入輪回路。隻是來此處的路上身上銀錢已用盡,不知可否請大人們借我們些銀錢做路費,我願立誓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大人們。”
鬼侍們相顧無言,猶疑片刻,見顧嶼雙眼紅腫,神色愁苦,面上淚迹未幹,腳下虛浮無力,頸間猶有鮮紅勒痕。烏歸又是看着兇蠻實則癡呆無用,兼之首領新喪。不免都起了恻隐之心,一時間紛紛慷慨解囊,銀錢滿天飛。
最終顧嶼同烏歸各自抱了袋銀兩,千恩萬謝地走出了首領府邸。衆鬼将他們一路送至城門,一番依依惜别後才心滿意足各自歸家。
此時已近落日時分,街上叫賣的攤販已然開始陸續收攤。顧嶼同烏歸尋了個角落卸下僞裝,換回尋常穿的衣服,慢悠悠地抱着兩大袋銀錢走進最近的一家客棧。
客棧的上房也隻是勉強算得上幹淨,被褥簡陋得有些寒酸,桌椅更是年久失修,稍一晃動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似随時都會散架一般。好在客棧小二十分熱心腸,見兩人剛到,便幫忙拎了一壺熱茶上來。顧嶼輕聲向他道謝後,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
他強打起精神,在桌案前繪制完西城鬼主府的布局圖,并再三叮囑烏歸一定要在亥時叫醒他,然後便一頭栽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烏歸手裡緊緊握着那張布局圖,眼睛一會兒盯着圖,一會兒又看向顧嶼,時不時發出一聲輕歎,如此這般,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
深夜,月亮高懸,烏歸按照約定準時喚醒了顧嶼。顧嶼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身子,目光落在眼前滿臉憂慮的烏歸身上,才勉強清醒過來。二人迅速整理好行裝,帶上城主令,穿上夜行衣,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客棧。
西城鬼主府。有暗影潛伏于府邸四周,府内守衛森嚴。偏殿外無人打理,草木叢生。風過處枝影搖曳,猶如鬼影幢幢。西城鬼主身着青衫站在殿中,遙望天邊月色。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如此良辰美景,按照文人墨客的習慣,本該借酒吟詩,再于月下一醉方休才是。可惜自己終究算不得文人墨客,他莫名覺得有些煩悶。
殿外有腳步聲傳來,不多時行至他身側。黑袍老者跪在地上,舉起雙手向他奉上密信,沉聲道:“尊主,據手下來報,自北域來的那兩隻鬼又有新動作了。”
西城鬼主微一挑眉,伸手接過密信,放在月色下瞧了瞧,頓時嗤笑出聲:“蠢貨,一群蠢貨!” 手中密信憑空燃燒殆盡,落了一地灰塵。黑袍老者心驚膽戰地跪在原地,未得鬼主诏令不敢起身。
西城鬼主也不去管他,負着手舉頭望明月,忽而又放聲大笑:“明月啊明月,你怎麼又殘缺了……本尊當初立下誓諾,殘月當空,血洗青天。今日你既為殘月,本尊也自當履行諾言,就用滿城人的血為你血洗青天。”
他在殿中踱了幾步,面色陡然陰沉下來,目光森然,冷聲道:“不過外城中人尚未除盡,那就再等一個時辰。”
他倚窗站定,看着天邊明月,不知對着何人悠然道:“你知道麼,這叫甕中捉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