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不到嗎?”另一個人的軀體緊貼在後背上,李亦清微怔,渾身肌肉忍不住緊繃起來,像一個等待起跑指令的運動員,發令槍不響,她便一動不能動。她安慰性地回應常安:“我一直能看到你。每次松開升旗的繩子,低下頭一眼就能看到你。有時候在低頭想事情;有時候在左顧右盼;有時候在……在用力看向我。”
空氣莫名沉默了一陣兒,常安難得安靜。
李亦清半是憂慮半是期待地想:她現在會是什麼表情呢?
常安一隻手比劃在頭頂,另一隻手垂落身側。
李亦清背向她,正對班門外的走廊,對面班好像在準備重新排座位,兩兩一排,有人湊在一排說小話,抱怨班主任腦袋裡有馬裡亞納海溝,在這麼個奇怪的時間換座位。
劉偉腦子裡沒有海溝,他排一次座位恨不得用三年,自從和常安成同桌,幾個月沒挪過窩。幾個月前,李亦清也是這樣和常安兩兩一排站在室外,兩個人的手一起垂落在身側,一高一低,一眼估算不出來兩隻手指尖的距離,要測算還得動用勾股定理。
“咳,我覺得我長高了不少,最近腳腕和膝蓋總是不舒服。我爹還诓我說是錯覺,挑食才這樣的。我看他就是自己個子不高,所以見不得我長高。雖然他還是比我高,唉不說他。”常安找回自己的聲音,又開始喋喋不休,背後吐槽親爹像吐槽隔壁班的同學,她放下手,滿懷期待地問李亦清:“你覺得呢?我在你眼睛裡,還是一樣的高度嗎?”
背着身,隻聽語氣,李亦清幾乎能想象到常安亮晶晶的雙眼,她笑着說:“唔。”
“這是怎麼意思啊。”常安不滿地癟了癟嘴,拿後腦在李亦清肩上捶了一下,“給個準話呗女主角?”
“嗯,意思就是,”說着,李亦清右手突然向後回握,把常安左手撈進掌中,攥緊常安手腕,拇指不偏不倚搭在常安掌心裡,李亦清勾着常安掌心,回過頭,側臉抵在常安頭頂,攥緊的雙手抵進肩窩,她輕笑着回答:
“不是錯覺,我現在能抓住你了。”
雙手一高一低垂落,以往并排而行時,李亦清偶爾會碰到常安小臂。
骨肉生長,掌心和掌心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拉近。
李亦清不用再矮下去一側肩膀,就能把常安的手抓在掌心裡。
李亦清笑着,常安感覺到她拇指的溫度在自己手掌根部徘徊,清清楚楚地意識到:我正在靠近她。
也許很快,未來某一天,她也能越過人群,回應一道望向她的視線。
手指劃過脈搏,誰的心跳偷偷加速。
“我、我就說嘛!”
常安和李亦清一對視,有種被她一眼看穿的錯覺,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兒,一時結巴,倉皇跳開。學校裡公用的抹布髒得約定俗成,常安徒手一把抓起,塞進李亦清手裡,“我去衛生區看看。”
出門時,還差點撞到無辜路過的同學。常安意義不明地大聲說:“下午好啊汪洋!”
“?”
汪洋連忙撤步給常安讓出道路,見教室裡人不太多,把書包往第一排座位上一放,在包裡摸索起什麼東西,一邊找,一邊對李亦清說:“有個東西要給你。”
李亦清擦窗台的手一頓,疑惑地問:“給我?”
奇了怪了,李亦清和汪洋,一個自帶高冷BUFF,一個自來存在感不高,要不是座位剛好挨得近,估計一學期都不會有太多交集。
“外班的,剛剛路過男生宿舍被攔下來,托我趁沒人的時候給你。欸,哪去了?”汪洋一掀書包口袋,書包哇的吐出一堆雜物,内兜裡滑出一本課外書來。“哦,這個,給你。我放你座位上?”
“這不是我的書。”李亦清脫下塑膠手套,把汪洋攔下來,親手接過。
汪洋一聽,眼神飛快掃過班裡其他角落,其他人不知道聊什麼正聊得起興,沒注意講台附近。他連忙合十雙手,忙不疊小聲道:“噓。你拿着就行,别讓别人知道。”
外面包了書皮,摸上去手感很硬,大概是精裝書。李亦清略錯開兩步,有意無意地把自己連人帶書暴露在監控下。
在攝像頭的注視中,她把書握在手裡,正反打量片刻,外封隻有純白的書皮,一個字都沒有寫。她又用眼神詢問汪洋,但汪洋隻是抓抓頭發,臉上是一樣的疑惑,顯然也什麼都不清楚,隻是個跑腿搬運工。
沒辦法了,打開看看。
拇指指側擡開沉重的硬殼,扉頁和外封殼之間,赫然夾着一個純白信封。
“誰的東西?為什麼特意要你偷偷轉交給我?”李亦清拿起信封,信封和書皮像是一個媽生的,上面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寫。
書裡夾小紙條這種事,李亦清初中的時候也經曆過,此刻措不及防地曆史重演,白紙黑字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一時沒注意表情管理,一點疏離和不耐從她眼睛裡像蒸汽一樣散開,波及眉梢唇角。
明明隻是替朋友跑個腿,汪洋卻緊張得好像自己是當事人一樣。李亦清眉梢小幅度一皺,他當即覺得大事不妙,笨拙地說好話打圓場:“你認識,一班的方弘傑,國旗班班長。”
一班?
那就是尖刀班。
一個腦子好使、個子很高的學生幹部,德智體美勞基本沒有短闆。平時最大的課餘愛好就是健身,大課間要麼按流程組織國旗班做隊列訓練,要麼跟在體育隊後面一起運動。
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
之前還幫李亦清攔下過飛來的足球。
非要說的話,李亦清欠他一個人情。
“方弘傑?”提起這名字,李亦清有點意外。汪洋點點頭,在他期待的眼光裡,李亦清勉強解釋幾句:“确實認識,但……”
搞這一出是想做什麼?
汪洋恨鐵不成鋼,覺得這倆人一個比一個像木頭,心裡偷偷着急:“他要是敢當面跟你說話,還用得着這麼小心翼翼嗎?”
李亦清顯然還搞不清狀況,汪洋口才有限,破罐子破摔:“反正你收着吧,他有事你直接微信和他聯系,我先回了。”
“方弘傑怎麼了?”
衛生區,王彪正舉着一人高的老式木制掃帚,打掃得呼呼生風。常安和魏子竣兩人在一旁躲懶。
魏子竣有點意外常安的反應,反問道:“你認識他啊?”
“認識啊,每次大課間都碰到,經常一起打羽毛球來着,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呗。”常安滿不在乎,直愣愣地問:“怎麼了?”
“嘿嘿。”
魏子竣又露出賊兮兮的笑,以常安對他的了解,他下一句一定是無憑無據的小道消息。果不其然,魏子竣壓低聲音,在常安耳邊故弄玄虛:“你同桌說不定很快就名花有主啦!”
常安表情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呆滞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