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傷口疼歸疼,常安對疼痛的忍耐能力顯然比尋常人更勝,鐵皮剛紮進去時的刺痛勁兒過去,呲牙咧嘴後幾秒又神色如常。來上晚自習的李婷婷姗姗來遲,正好撞見流血事件,趕忙給政教處和劉偉打電話,驅散人群。
“你怎麼打女生!”
一旁的王彪扔下球拍,沖上去揪住孔君遙的領子,作勢就要一拳頭揚到人臉上。魏子竣趕忙伸手,夾在兩人中間,連聲道:“意外意外,班長不是那種人。”
三人齊齊被李婷婷喝止。
“去找校醫。”李婷婷就近抓住魏子竣,魏子竣得了指令,撒腿直奔校醫室,生怕慢一步常安就有什麼不測。打開随身的小蜜蜂,李婷婷對周圍人呵道:“打鈴了聽不到嗎?别圍在這裡趕緊回去上自習!”
李亦清把手裡的杯子塞給王語晨,撥開人群,想把常安扶起來,又擔心常安摔傷骨頭,不敢随意移動她,一時進退兩難。常安小時候摔打經驗豐富,久病成良醫,她試探性動了動,渾身肌肉傳來的痛感十分熟悉,她像是見了老熟人一樣,放下心來,自己給自己診斷:皮肉傷,小事。
常安沒别的突出優勢,就兩點格外厲害——人緣好,以及心大。不就是摔了嗎,搞得好像誰這輩子沒受過傷似的,流點血多正常。等一會兒血止住了,找校醫塗點藥,兩天就結痂愈合。
“多大點兒事。”
說着,便要站起來。
常安自己沒覺得有什麼,李亦清可被吓得不輕。她目光在常安身上來回上下,隻恨自己的目光不是X光,就怕常安逞強,明明傷着了卻還不說,死死攥着常安無礙的那隻手,指尖冰涼、骨節分明,常安的手掌落在李亦清掌心裡,皮膚緊緊相貼,兩人的體溫漸漸落到同一個溫度上。
李亦清脈搏血管的跳動好像要躍出皮膚,和另一個人融為一體。
“沒事,牆上的鐵皮松了。”常安左手被李亦清攥得生疼,想回握安撫,右手又滿是血,她不想把自己的血沾到李亦清手上,把右手往身後藏了藏。
李亦清顯然聽不進去常安的勸慰,不置一詞,嘴巴緊抿,眉頭緊鎖,目光扔在傷臂上流連不去。周圍不斷有人遞來幾包濕巾、清水,李亦清一一接過,短促道謝,去抓常安的手臂,動作急促,落下來,又是輕柔的。
傷口周圍的血迹被小心擦掉,李亦清低着頭,臉上隐隐有怒意,隻是忍着不在常安面前發作。
常安心想:這人原來也會生悶氣嗎?
不一會兒,劉偉、政教處老師聞訊匆匆趕來,校醫落在後面,魏子竣拎着醫藥箱先趕了回來。
方弘傑在這種時機早就沒了姓名,國旗班的換屆通知都先靠後排,他幫李亦清一起,扶着常安在最近的辦公室坐下,小聲安撫幾句後才擔憂地離開。
安撫不知道進了誰的耳朵,反正李亦清顯然沒聽進去,仍是不說話、不松手。常安看向她們相牽的手,一句“我真的沒事”堵在喉嚨裡,莫名說不出口。她不需要攙扶,李亦清不松手,好像隻要手裡握住彼此,才能汲取一點安全感。
政教處老師把孔君遙叫去單獨談話,劉偉在給常安父母打電話,校醫趕到,先是确認常安沒傷着骨頭,确認是外傷之後松一口氣,打開醫藥箱給傷口清創。
李亦清臉上怒意稍散,終于肯把目光從傷口上移開。
常安伸着一條胳膊,别開腦袋不去看校醫清理傷口,一直盯着李亦清,在李亦清看向自己之前,做賊似的倉皇轉頭,佯裝看天花闆。
有的人抽血時怕疼怕針頭,就會故意視線回避,心理上減輕疼痛。李亦清見常安四處亂看就是不看醫生,以為她也一樣,惜字如金地開口:“疼?”
“唔。”常安含糊應一聲,随便李亦清怎麼理解,心想:我心虛什麼?
“能不疼嗎,看着都吓人。”校醫突然插話,語氣裡滿是憂愁:“這麼長一道,有的地方傷口有點深,學校裡條件有限,等下家長來了帶你去醫院看看,估計得縫針。”
“好,謝謝老師。”常安動了動腳,把腳腕從褲腳裡伸出來,露出一道白痕,李亦清認出那是去年軍訓時被螳螂割傷的痕迹,當時還是李亦清親自包紮的。
常安語氣輕快地打哈哈:“我感覺不要緊,充其量也就是個‘螳螂PLUS’,流血的時候看着吓人,血止住了,也就細長一條。”
“情況比我想象中好一點,但是小同學不要不當回事,畢竟是傷口,覺得疼那都是小事情,感染了怎麼辦?以後留疤了怎麼辦?還是去醫院看看的好,該縫針縫針,該用藥用藥。”
校醫語重心長,常安一身反骨。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兩邊膝蓋摔得血肉模糊,塗了碘酒之後由着傷口自然愈合;更小一點的時候,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腳後跟卷進自行車後輪裡,血肉模糊的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照樣活蹦亂跳;還有一次傷在臉頰,顴骨和台階棱角親密接觸……
總而言之,她常安人如其名,沒别的本事,唯獨福大命大,這點小風浪掀不翻她這艘大船。
“我……”
話到嘴邊,常安猶疑了。
這些光輝曆史也沒什麼值得誇耀,說出來估計隻會引來校醫變本加厲的說教,和李亦清的死亡凝視。
掌心微微出汗,李亦清松開手,抽出一張濕巾給常安擦手心。
處理完,見常安不說話,校醫還以為自己的勸說有用:“好了你不要再動這條胳膊,在這裡等你家長和班主任過來,我給你拿一點止疼藥。”
天色已晚,怕常安着涼,李亦清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右邊袖子卷到肩膀,遞給常安穿。常安穿着她半邊校服,另外半邊松松搭在身上。
李亦清喜靜,不愛動當然也很少出汗,衣服很少有不幹淨的時候,隻有洗衣液會在上面留下一點味道。她的校服穿在常安身上,她們正共享一節光明正大翹掉的晚自習。
一隻胳膊在辦公桌上,常安看着李亦清開燈、關窗、給校醫幫忙,李亦清一側頭,束起的長發滑落,搭在頸側,虛虛落在皮膚上。常安傷口附近的皮膚好像被隔空打了一針麻醉,感覺不到疼,隻是癢。
發梢成了煩惱絲,額上的短發遮住一點視野,常安食指撥開,嫌它礙事。
“我問個問題。”李亦清正色,坐在常安身旁,又輕輕握住常安的手。
常安莫名緊張,咽了咽口水:“什麼?”
李亦清:“那個孔君遙,”
這個開場白聽起來不太妙,還沒把李亦清的問題聽全乎,常安已經在考慮怎麼打圓場了。
“你自己覺得,他為什麼要推你?”
“打招呼鬧着玩,我本來也沒站穩,不小心撞到鐵皮上,我運氣格外差呗。”常安捏了捏李亦清手指,有意緩和李亦清和孔君遙的關系。
“我以前不認識你們,你們一直、經常這樣推着玩嗎?”
常安鄭重其事一點頭。
李亦清眉頭又皺到一起,偏心偏到天際,一味向着常安說話,幾乎有點疑神疑鬼:“那怎麼會這麼沒輕重,你又不是彪哥。”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