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飛來一口鍋,差點沒把李亦清砸得眼前一黑。
幸虧旁邊沒什麼人在,不然堪稱造謠。
不過也是,畢竟常安是能說得出“快來抹布我”的人。
“常安,”李亦清苦笑扶額,覺得常安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味兒,“我該怎麼理解‘我喜歡捆人’呢?”
“喏。”常安沒事兒人一樣,提起兩人捆在一起的手,半空中颠了颠,“之前是用圍巾,捆成兩個大毛球。”
說着,李亦清去解自行車的鍊條鎖,順勢把書包帶一并解開。書包帶彎彎曲曲在空中打幾個旋兒,垂在李亦清身側。
“那說好了,到時候你做我的領跑。”常安一個小跳,躍上車棚台階,躲在水泥柱後探出頭,假裝自己是恐怖遊戲BOSS,随時準備JUMP SCARE。她低下頭,翻出下三白:“我會一直跟着你——”
語氣一波三折。
李亦清學她拖長音:“好——”
從期中考試順利迫降後,體測前的幾天裡,李亦清如願以償地把孔君遙排除在外,短暫地當了幾天“唯一”。
也算是奪回屬于她的位置。
讓常安來形容的話,短跑是刺激,長跑是無聊。
人一旦無聊就容易出神,一出神就很容易注意到原本注意不到的東西,比如呼吸節奏、比如每一次呼吸時的痛苦。
李亦清看上去跑得不緊不慢,實則位移速度一點兒都不慢。操場跑道上聚滿了臨時抱佛腳的學生,隔三岔五就要從别人身邊超車,李亦清超車很有原則——隻繞外圈。邊繞還邊回頭看看常安,眼神示意她:跟上,别偷懶。
常安追在她身後,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人能從容不迫地撒丫子狂奔?
但凡常安此刻心肺功能還有餘力,一定要大罵一聲:李亦清你是畜生嗎?!
不完全是貶義的那種。
她一咬牙追上去,幹脆腦子放空,眼睛死死盯着李亦清的雙腳,試着從她每一次腳步交錯間找出些端倪。幾次從别人身邊擦肩而過,李亦清擡腿的角度總比别人更高,連帶着步幅也比其他人大些。
每一步都比别人走得更遠。
常安越發專注地盯着李亦清,視線從腳後跟遊移到大腿,千篇一律的黑色運動褲下,肌肉骨骼的輪廓若隐若現。褲腳寬闊,在空中擺來蕩去,常安一時忘了累,視線又落到李亦清的手臂上,看她如何擺動雙臂,看她如何呼吸起伏。
背後一雙蝴蝶骨振翅欲飛,長長的馬尾高高揚起又落下,墜得發繩漸漸偏移。
不知不覺間,常安被李亦清的跑步習慣同化,從擡腿高度到擺臂時緊貼在一起的五指。常安跟在李亦清身後,看着她發尾擺動,眼神從瀑布般的黑發穿過,捕捉若隐若現的脖頸。
無聊的長跑終于有些樂趣。
直到李亦清腳步漸緩,引着常安撤出跑道時,常安才驚覺不對勁,觸電般收回眼神:“我這是在做什麼?”
劇烈運動過後心肺本就聒噪,這下更是吵得無法無天。
常安:和偷窺有什麼區别?
這是窺視欲在作祟,鼓動常安去探聽李亦清身上的更多秘密。
最好隻有她常安一個人看得到。
“在想什麼?”
李亦清聲音裡還帶着喘息,乍一聽有些幹澀。她輕咳一聲,打量起常安的臉色來,揣測道:“感覺還好嗎?應該不會很難受。”
十二中課間操不做體操,簡單粗暴地拉人上跑道,音響播放音樂,集體繞操場慢跑兩周——操場一圈四百米。領頭的班級還算能跑成方陣,越往後越稀稀拉拉甩尾。隻要能堅持跑完就行,學校不要求速度。
偶爾要求一下隊形。
早在常安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課間操經常因為霧霾嚴重而取消。近些年環境治理好之後,課間操從不缺席。
平日裡跑操時速度慢,平均跑一圈用時三分半,常安經常邊聊邊跑,可見沒什麼壓力。
李亦清今天控制着速度,沒有一上來就給常安上難度,隻比日常跑操快了兩分鐘而已。如果按她自己的習慣,會毫不猶豫地速戰速決。
畢竟李亦清解決掉中考體測隻用了兩分五十八秒。
常安一隻手扶在李亦清肩上,看起來沒覺得太難受,隻是眼神看起來有點懵,她半是迷茫半是委屈地說:“阿清姐,我真的特别讨厭八百米考試,因為每個人都隻顧着往前沖,我除了覺得累和難受,感受不到樂趣。心裡頭發悶就提不起勁來,提不起勁就更覺得累。可是,剛才你帶着我……”
要面對當事人袒露罪行需要不小的勇氣,常安把心一橫,破罐破摔道:“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數你的步頻,看你擺臂時的弧度,還偷看你後頸……”
後頸上滲出汗水,和發絲緊貼在皮膚上,糾纏不清。
不顧李亦清勸阻,常安就地坐在草坪上,下巴隔在膝蓋上,又用雙臂環抱住自己,隻留下一雙眼:“怎麼辦啊,我好像個變态。”
李亦清單膝跪在常安身側,聽完直接笑出聲來,無奈道:“你不是變态,你是變态加無賴。第一次見變态光明正大問‘怎麼辦’的,怎麼辦呢,我也生不起氣來。”
“你不覺得膈應嗎?”常安被李亦清笑得心裡一輕,順勢問道:“你被偷窺了诶。”
“我不覺得被你偷看有什麼膈應的。”李亦清偷換概念,站起身來想拉常安一起去買水,“更何況你在我身後,會看到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那如果!”
常安坐在草坪上沒動,反手拉住李亦清,福至心靈地匆匆問出一句:“如果不是我呢?你那麼讨厭别人打擾你,如果這個人不是常安,是任何一個心裡有雜念的人。你也能像現在一樣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嗎?”
李亦清像是等了這句話很久:“那常安,你心裡有什麼不能說的雜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