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在外婆家,她也見過這種扶手。
支撐性很強,能起到防摔作用,樸晚一時間盯着米白色的撐杆出神,又擡手上去撫了兩下。
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
遣散舊事,她沖了沖手,推門之際,目光迎上坐在床邊着紅色拼接毛衣的程莫霄。
什麼時候換上的?
還是在衣服架子身上極少看到過的鮮亮色彩。
和平常暗色完全迥異的風格,配上那副歡心開顔的表情,反而又增了幾分違和感。
她親眼見過程館長的笑容阈值,最高隻達溫和,卻從沒今天前後這般燦爛的程度。
樸晚不自覺地使力屈了兩下眼,輕吐呼吸,随後坐在紅衣身邊,伸手剝起了盤裡的花生。
鹽水鹵煮過的花生殼色稍深,與普通的幹果花生相比,優勢在于不會掉皮屑,表面微濕,吃起來更可口入味;她把剝好的花生粒輕輕着放離老人近的盤子一側,又繼續剝第二顆。
“你要不要留在這吃個晚飯?大概六七點。”程莫霄輕輕側頭問着。
“啊?”
現在才不到三點鐘,時間尚早。
“吃頓飯再走,外婆啊看見你們這些個孩子一起回來,高興!”老人的手覆上程莫霄的手背揉了揉,又抓着樸晚的手疊了上去,笑容慈祥和藹,很是期待。
程莫霄的手背,光滑又津津涼。
不知道剛才進衛生間的空檔,這兩人聊了什麼;但好像一開始程莫霄邀請的時候,就是要讓自己陪她回趟家。
回家,也要包括吃飯吧...
樸晚抿了抿嘴,胸腔起伏,卻意外嗅見了股不太濃的氣味。
年邁的氣息并沒有帶着潮濕的味道,反倒是彌漫着淡淡的皂香,這股香氣萦着繞着,樸晚忽然間心頭一軟,喚起了對另一位老人的舊記憶。
很複雜的情緒...
好像記憶裡那位已經模糊的影子,也是這身型,也會這麼和藹,也愛吃水煮花生,也...
“...好。”樸晚甜嗓應了一句,笑笑繼續剝盤裡的花生。
面前的這位,就是外婆。
蹭一頓晚飯而已,反正跟着程莫霄,又不會怎樣。
話畢,突然探進來一個小腦袋,側着身子把頭歪在門縫,門牙缺了一顆,咧嘴嬉笑:“小姨,你手機能借我玩一會兒嗎,就玩一小會兒遊戲,不動别的...”
樸晚遲滞動作,又側目端看門縫裡的小男孩,有點胖,擠在門縫裡的不止有臉,還有半截鼓溜的肚皮,把布料撐出一個圓弧。
這個年級的小孩,最招人煩的時候,避都來不及,還敢跟程莫霄借手機?合着沒撞過槍口是吧?
就程館長那脾氣,肯定是...
“隻能玩遊戲。”紅衣起身跨了幾步,朝着門外伸手遞了遞手機,再次叮囑警告:“隻能玩遊戲哈。”
“嗯嗯!”
沒什麼殺傷力的警告,混着樸晚剛剛沒思索完的‘不借’,一同消失在小胖子又蹦又跳離開的步伐裡。
就這麼給了?怎麼這麼好說話?
但好像程莫霄絲毫不在意...
這,這不對吧?
樸晚垂了垂頭,轉而繼續忙着剝盤裡的花生,順便聽這祖孫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拉家常,換換情緒。
内容要麼關心身體,要麼聊聊小輩。
“小晚啊。”身畔老人轉頭輕聲喚着樸晚,扯她回神:“你和霄霄認識很久了吧?”
“啊...啊對,挺久了。”
在程莫霄面前挑明了說認識挺久這件事,怪不好意思的...
“莫霄,你去接一下你表姐,她在萬洋廣場門口等...”門外尖嗓女聲,推門進來一位卷發女士,扯高的聲調又忽然低了音:“喲,媽你這有客人啊,那晚上留下一起吃個飯。”
繞過話題,程莫霄沒有應第二句:“現在去?我姐呢?”
“對,你姐生病了在樓上躺着呢,你就去接一下,她說打不到車。”
“嗯...行吧。”
卷發女人離開卧室前又朝樸晚高聲囑咐了句:“一起,待會兒留下來吃飯啊!”
見程莫霄起身,樸晚也緊張地跟着站身開口:“你要出去嗎?去哪兒啊?”
“我去接個人,很快,半個小時就回來。”
“能不能一起去啊?”樸晚猶豫了一下,小聲湊着身子嗫嚅:“我誰都不認識。”
“那你跟我一起...”
話未說完,就被老人打斷:“哎呀,外面冷,你就藏在外婆這屋,晚飯還早呢,也不用出去,半個小時等霄霄回來就行了。”
老人又輕輕笑說:“陪外婆說說話。”
這幾個字,像根根刺針,同樣是這句話,之前總聽另外一位老人挂在嘴邊。
“晚晚,陪外婆說說話。”
那位尚存在回憶裡的老人,靠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腋下夾着兩根細長的織線針,而自己手裡捧着一顆毛線球,在凳子上晃着腳丫一臉不耐煩...樸晚看不清模糊斑駁的影像裡,手裡那顆毛線球究竟是什麼顔色。
就連那老人也成了一道影,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