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羲覺得，情緒穩定真的是一種很強的能力。她自己是個感知力和情緒波動都比較強的人，作為一個文藝創作者，這其實是一種天賦，但一旦遇到事情，這就是一種劣勢了。

而黎和就好像是個穩定器，盡管與她相處的幾個小時裡，安羲遭遇了種種糟心事，甚至聽到了自己無法承受的、天崩地裂的巨大噩耗。但有她在身邊，自己竟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這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安羲問黎和，我們該怎麼辦？黎和的回答是修水管。

修水管不能回答安羲的問題，但卻讓當下茫然無措的安羲找到了一個情緒錨點。

她們簡單擦了擦身子，也不急着洗澡換衣，先來修水管。

“你這拴着鐵絲是做什麼？”黎和蹲在廚櫃門邊，一邊從安羲的工具箱中翻找工具，一邊問道。

“防止老鼠跑出來……”安羲有些心虛地回道，随即她連忙補充，“你千萬小心，那老鼠不知道還在不在裡面，它很兇，可能會咬你。”

黎和道：“我帶了防割手套，不怕。”

安羲于是舉起家裡唯一一支手電筒，給黎和打亮光。她不願浪費手機的電量，因此将手機暫時封印了。

黎和用老虎鉗剪開了鐵絲，打開廚櫃，安羲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黎和見光亮後縮，于是回頭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安羲尬笑一下，隻得将電筒往前探了探。

電筒照亮廚櫃内部，裡面除了濕漉漉的，啥也沒有，壞掉的水管還在倔強地滴水。

黎和探身進去，觀察了一下水管，道：“還真是被咬開了。”

說完這句話，她開始娴熟地更換水管，隻是幾分鐘的時間，她就搞定了一切。随即打開了總水閘，試了試廚房水台的用水，一切如常。

“好了。”她收拾工具。

安羲拿過她換下來的哪隻水管，發現确實是被咬破了。這當真是齧齒類動物能咬出來的破口嗎？老鼠牙再硬，也硬不過金屬管吧。她感到很迷惑。

“咬你的那個東西不是老鼠。”黎和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安羲脊背發寒，随即很沒底氣地道：“黎師傅……啊不，黎和，我說出來你别當我是瘋了，我看到那老鼠長了一張青面獠牙的人臉。”

黎和的反應隻有一個字：“哦。”

“我真看到了！”安羲以為她不信，再次強調道。

“嗯，如果是這種怪物，那倒是挺合理的。”黎和依舊十分淡定，随即話鋒一轉道，“不過那畜生牙齒這麼厲害，你手沒被咬穿真是個奇迹。”

“是哦。”安羲也覺得很奇怪，她的手确實沒有被咬穿。幾秒後，她突然反應過來，吐槽道，“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是那是個怪物，地球上從來不存在的怪物！”

“誰說地球從來沒存在這樣的怪物？生物億萬年演化，寒武紀大爆發，仙女木事件，都會導緻地球上物種的新生與湮滅，這不奇怪。就算從前沒有，以後也有了。”黎和道。

她說得好有道理，安羲無法反駁。

安羲不禁好奇問道：“你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上一份工作是粉刷工。”黎和道。

“不是，我是說，你是不是當過兵？”

“嗯，通信兵。”

“是大學入伍的嗎？”

“不是，高中畢業後入伍的，我沒上過大學。”黎和道。

“哦。”安羲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她怕自己說錯話刺激到黎和。這人隻有高中學曆，談吐卻如此好，知識儲備也很豐富的樣子，果然學曆不能代表一切。

“你該去洗澡了。”黎和突然道，“不然會感冒。”

“啊！對。”

家裡其實有兩處浴室，但安羲将其中一個改造成儲物間了，因為她常年單獨居住，根本不需要兩間浴室。

但如今情況特殊，家裡來了新的住客。安羲本想讓黎和先洗，但渾身濕透的她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了。黎和看上去比她抗凍，身為屋主，安羲也就不客氣了。

安羲用保鮮膜将右手包了起來，抓了幹衣服沖進浴室。沒有燈，她隻得把自己卧室的氛圍燈放在了浴室做照明。這氛圍燈是充電的，還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

萬幸家裡的熱水器是太陽能的，暫時還能運轉。水汽氤氲，混合着探照在瓷磚牆面上的星空氛圍燈，制造出幻境一樣的氛圍。

安羲逐漸覺得恍惚，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場荒誕的夢，她當真懷疑起自己是在做夢，但右手的刺痛，還在提醒着她身處現實。難道這場雨當真毀天滅地，整個國家都癱瘓了嗎？

會不會是黎和說謊騙她？又或者是黎和的戰友誇大其詞了？也許很快電力就恢複了，生活供應也能跟上。

她心中始終抱有僥幸，不願去相信當下的現實。

她長長歎了口氣，舉着右手，用左手艱難地給自己擦洗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洗澡水調得太熱了，她突然一陣眩暈，緊接着耳邊響起了一陣詭異的呢喃聲，仿佛有人在她耳畔氣聲耳語，但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懂，甚至根本分不清語言類型。

什麼？我幻聽了？

她吃了一驚，關掉了淋蓬頭，捋了一把濕發，抹去臉上的水痕。她靜靜的站了一會兒，隻能聽到水流嘩嘩地往下水道淌的聲響。

迷幻的氛圍燈光照穿透氤氲水汽，整個浴室是一片深藍。腳下的防滑墊上，映着她模糊散碎的影子。她等了許久，身子都冷了，水汽都散了許多，也沒有再聽見那奇怪的呢喃。

她暗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精神壓力太大了，幻聽了。于是再次擰開熱水，繼續洗澡。

這一回，她開始哼歌給自己壯膽。她并不能發現，她腳下的倒影仿佛突然活了，從其中分離出一小團黑影，順着她的腳踝、小腿，慢慢爬上了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