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蘭羿收拾好行李,親親她說:“我走了,一周後見,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嗯。”
然而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不經意的一别竟從此天人永隔。
一切都毫無預兆,一切又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愛情的曙光才剛剛降臨,幸福的甜蜜還未細細品嘗,命運之神便無情地熄滅了照亮她灰暗生命的光芒。
有些人的緣分就像是萬川歸海,無論怎麼選擇,最終都流向同一個結局,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她起床整理好床鋪,洗好衣服,搞好衛生,洗漱完畢,吃完自己做的早餐,去婚紗店看婚紗。
小城原本就很閉塞落後,經濟危機前除了機關學校醫院,城區還有些工廠和商場,縣城居民大部分都在工廠和商場上班。經濟危機後,工廠和商場全倒閉,小城居民下崗失業後都去外地尋求出路。
這兩年小城經濟一片蕭條,很多行業都沒複蘇和興起,婚紗攝影行業也才初現雛形。
她沿街看了看,看到一家婚紗店裡挂着些攝影照片和婚紗照,攝影技術看上去不錯。
門店客服跟她聊了聊,介紹了下收費标準和相關事宜,她就預約了拍婚紗照的日期,也就是蘭羿出差回來後。
她又回家收拾了換洗衣服,買了些禮品和零食,坐上去姐姐家的中巴車。
雖然去姐姐家是要經過父母家的,但她沒有下車回家。她知道父母此刻應該正在田裡辛苦地勞作,她很想回家幫忙,為他們減輕點負擔,但她實在害怕回到那個讓她窒息的家裡。
她坐在車上看着那片熟悉的土地、村莊,那是她生長的地方。她的腳步多麼想停下,可她的内心卻悲酸地隻想快速逃離。
她害怕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随時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突然爆發的戰争,或者表面平靜實則會将她的心吞入深淵的暗流湧動;害怕母親從頭到腳掃視她的刺眼的目光,害怕聽到她掃視後吹毛求疵的尖酸刻薄的嘲諷;害怕愚蠢的父親沒完沒了地制造着各種不該發生的矛盾和麻煩。
實際上,一個家庭的内耗,可能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苦難,也不是有什麼大事的發生,就是因為極個别人的愚蠢,人性不過關而人為制造的。
他為了要證明自己的權利,滿足自己的本性需求,可能會翻出各種陳年舊帳,找各種理由否定、打壓、指責、抱怨其他家庭成員。仿佛隻有通過貶低其他家庭成員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好像隻有通過吵架,才會讓家裡有一點生機和活力。
往往這種人,在外面混得很差,他們在外面賺不到錢,賺不到面子和贊美,就會想方設法在家裡壓榨其他家人的情緒價值。
生活在這樣環境裡的一家人,每天都要面對雞毛蒜皮引起的家庭戰争,所以根本就沒精力去提升自己,去創業去賺錢,或者是去想辦法改變現狀。這就導緻整個家庭大事拎不清,中事看不透,小事叨不停。家庭成員之間都有敵火,猶如一盤散沙,都在各自為戰。家庭内部不會經驗共享,不會合作共赢,隻會相互指責抱怨。根本就不懂得應該一家人一緻對外一起去搞定這個稀爛的世界,而不是在這個稀爛的世界裡相互折磨,搞定對方。
為了滿足自己的人性需求,讓自己找到一點可憐的存在感,家庭生活中的任何一點小事都可能會觸發到他敏感的神經和自尊心,動不動就發脾氣,不是甩臉子就是摔筷子。一點小事就上崗上線地找茬,向其他家庭成員索要被關注、被重視、要回應等情緒價值。而且這種索取沒完沒了,隻要得不到滿足,就會大肆作鬧,讓全家人都痛苦不堪,精神緊張。
所以隻要家庭成員裡有個人性不過關的蠢人,不斷地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鬧,不斷地去否定打壓指責抱怨其他家人,這個家庭就不可能和睦。一個家庭不能相親相愛、互幫互助,心不能往一處想,勁不能往一處使,就不可能有錢,不可能幸福。
通常這樣家庭出身的孩子,在家要面對父母的暴躁情緒,在外要面對别人的冷嘲熱諷,既要承受别人的鄙視和看不起,還要自己消化情緒,無限順從,就會導緻被恐懼、不安、無助、迷茫等各種負面情緒壓抑到精神崩潰。
叔本華說:“我們來到在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她覺得出生在有個不懂愛自己愛家人的蠢人的家庭才是真正的災難。
沿途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搶收搶種的繁忙景象,中巴車搖搖晃晃地穿行在周圍是金黃的稻谷和嫩綠的秧苗交錯穿插的廣袤無垠、阡陌縱橫的鄉村公路上。
她想起曾經那些累得腰酸背痛、熱得汗流浃背、髒得灰頭土臉、忙得手忙腳亂卻窮得一無所有的日子。
她内心很心疼父母,不想讓他們再繼續這樣忙碌而辛苦且貧窮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她很想把他們接到城裡,讓他們餘生過得舒服些。但她知道她無法改變父母的愚蠢,隻要他們不改變,他們就隻會給她的生活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和麻煩,會把她和蘭羿的小家攪得跟他們的家一樣烏煙瘴氣、苦不堪言。
她已經受夠了父母的愚蠢,她不想再承受了。貧窮和苦難她都不怕,她怕他們無休無止地用他們的愚蠢制造源源不斷的麻煩。
她在離姐姐家不遠的路邊下了車,朝姐姐家走去。到了姐姐家,姐姐和姐夫正在卸闆車上的稻谷。
姐姐看到她,高興地喊外甥和外甥女:“阿弘,萍子,二姨來了。”
兩個小家夥喊着:“二姨,二姨。”從屋裡跑出來,開心地圍到她身邊。
她把零食遞給他們,小家夥們臉上樂開了花,急不可待地拆開吃起來。
她準備幫忙卸稻谷,姐姐說:“不用你卸,你進屋吹電風扇,涼快下,天太熱了。”
“沒事,我把稻子攤開,趁太陽大好曬幹。”
又不是沒做過這些農活,哪有這麼嬌貴。吃苦受累她都不怕,她怕的是家沒有家的模樣。
這些年來家中的苦活累活髒活都是姐姐做,姐姐從不跟她抵懶,什麼活都搶着幹。
她知道姐姐心裡苦,父親讓叔叔去參軍,讓姑姑去學裁縫,他不忍心讓同母異父的叔叔和姑姑幹農活,卻把年幼的姐姐當男孩一樣帶在身後做各種農活,吃盡所有苦頭。
吃過中飯,姐姐和姐夫又下田了。
她幫忙曬稻子,陪外甥和外甥女玩,去菜園摘菜燒晚飯。
菜園裡有懸挂在彎彎曲曲的藤蔓上的細細長長的豆角;有隐藏在大大圓圓的葉片下的肥肥胖胖的冬瓜;有青青紅紅的西紅柿和辣椒;有黃黃綠綠的南瓜和黃瓜,時令蔬菜基本一應俱全。
她摘了點豆角、黃瓜、西紅柿和辣椒,在水塘邊洗幹淨拎回家。
她做了一盤幹煸豆角、一盤虎皮青椒,一盤涼拌黃瓜和一湯盆西紅柿雞蛋湯。
燒好晚飯,她把稻子收到曬谷坪中央,用薄膜紙蓋好。
天黑時分,姐姐和姐夫回來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開心地吃晚飯,兩個小家夥吃得津津有味,都說:“二姨做的菜真好吃。”
一直以來,姐姐都像個男人一樣幹着髒活重活累活,在家時沒做過飯,出嫁後才開始學着做飯,所以飯菜沒她做的可口。
雖隻是簡簡單單的家常小菜,但對她來說,隻要飯桌上的氛圍好,讓她有家的感覺,比吃什麼山珍海味都香。
吃完晚飯,收拾好家務,洗好澡,姐姐總算可以休息下了。
“雙搶”這段時間是很忙很累的,白天忙得馬不停蹄,身體超負荷運轉,晚上還要忙完各種雜七雜八的家務事才能歇息。
忙完繁瑣的雜事,她和姐姐把竹榻擡到曬谷坪上邊乘涼邊聊天。
夜空中星河燦爛,北鬥七星像一串璀璨的夜明珠懸挂在天上;素娥高冷淡漠地俯視着世間萬象,吳剛依然執着地在桂花樹下深情陪伴;牛郎星依舊在天河這邊心急如焚地苦苦追趕,織女星依舊在天河那邊依依不舍地頻頻回望。
秦觀對世人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蘭羿對她說“我想擁有和你的朝朝暮暮。”
可這簡單的朝朝暮暮自此一别後,他們卻再也無法擁有。
她仿佛又回到童年時躺在竹榻上仰望星空的美好時光。那時候的星空很美好,那時候她的家也很美滿。
不變的是永恒的星辰,善變的卻是世事人心。
姐姐用蒲扇給她扇着風說:“前幾天要不是我回去了,父親就差點死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有些詫異,也有些擔心。
“前幾天下暴雨,河水漲了許多。鄰居夏伯伯在河邊放牛,不小心掉進洪水裡淹死了。”
“那父親怎麼也差點死了,他也差點掉下去了?”
“夏伯伯掉進河裡的當天沒撈起來,因為他是傍晚掉進去的,等他家人知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家人沒下去撈。第二天鄰居們都站在岸邊七嘴八舌、衆說紛纭,但卻沒人下去撈。有人說洪水這麼大,說不定早就被沖走了;有人說要搞條船來,在船上撒網撈;有人說洪水這麼大,船會被沖翻;有人說要找個水性好的下去;有人說水性好的不就是老夏家三兒子和四兒子嗎?大家都隻動嘴,不行動,指手畫腳、冷眼旁觀。”
“夏伯伯四個兒子呢?他家三兒子和四兒子水性不是都很好嗎?他們沒下去撈?”
“他三兒子在外地務工,還沒回來。他大兒子和二兒子都說不會遊泳。他四兒子說自己水性沒他三哥好,洪水太大,他不敢下去。他們三人都說等他們家老三回來撈。”
“那就等他們家老三回來撈呗。”
“所有人都站在岸邊觀望,沒有人下水,不管會水的不會水的,包括夏伯伯家三個兒子。父親卻二話不說,立馬卷起褲腿要下河。”
“他下河找死啊?他又不會遊泳。”她能想象出父親想都不想、慷慨赴死的沖動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