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葉淮都不敢告訴江荼,自己與其他爐鼎有什麼不同。
一開始,他害怕江荼會對他不利,處處提防,自然不會什麼都說;現在,則是擔心江荼知道自己是怎樣的燙手山芋,會将他抛棄。
他知道自己跟着江荼,隻會讓江荼引火燒身,但他不想被江荼丢掉。
葉淮低下頭,有點想哭。
肩上,江荼指骨微動,捏了捏他緊繃的肩膀。
緊接着,江荼伸手接過藥瓶,以指腹頂開木塞,手臂擡高傾斜藥瓶,仰脖吞了一粒藥丸入喉。
苦澀,但後調清涼,咽下後便感到淤塞一路疏通,至丹田時,周天已經運轉如常。
“多謝,”江荼将藥瓶還給程協:“幫大忙了。”
“公子感覺好些了?”程協仍是殷切,“此毒兇險,不可掉以輕心,這藥您先留着,等傷勢痊愈再還我不遲。”
嗯?江荼簡直樂了,程協的話就像默認他們會同行,幹脆道:“我并未答應随您回門派。”
——贈藥之情我心領,但我們不如就此别過。
程協笑了笑,早有準備似的:“公子會願意的。勁風門盯上您和您身邊的小公子了,看公子情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讓小公子受到半分傷害,便知您雖然強大,卻也有軟肋。我這樣的愚鈍之人都能看得出來,勁風門六雙眼睛,又怎麼可能錯過?”
“來去山派雖在中界無足輕重,但卻能保證公子與小公子的安全,直到公子傷勢痊愈。”
無懈可擊的說辭,從哪個角度都挑不出一點錯處。
程協。江荼在心裡咀嚼着這兩個字,他說自己是愚鈍之人,當真是謙虛過頭了。
程協俊朗得相當典型,五官端正,氣質溫吞如清風柔雲,說話時面帶溫笑,是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的類型。
頂着這張臉,說什麼,都天生比别人多幾分親和力。
可惜江荼素來不以貌取人,道:“中界仙門的庇護,确實很誘人。您的條件?”
程協代表着來去山派,江荼不認為來去山派會做虧本的買賣,為了他們而得罪勁風門。
江荼的視線冰冷且不加掩飾,微翹的眼尾本該多情,卻因眼底的淡漠而更像深海。
程協覺得這眼神好像是想淹死他,本能地緊張起來:“公子是聰明人,事實上,天河結界并非一勞永逸,而是每三年都要集體修補一次。南塗縣靈氣衰弱,天河結界隐隐有不穩之勢。”
“我這次下山,也是為了能夠尋到有能之士,能夠伸出援助之手。卻不想這麼湊巧,遇到公子被勁風門圍攻。”
江荼唇瓣微動:“為了修補天河結界?”
“正是,”程協道:“公子大才,若能有公子襄助,天河結界一日穩固,就能多護黎民蒼生一日安泰無恙。”
黎民,蒼生。
聽到這兩個詞時,江荼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敲擊了一下,竟然泛起詭異的酸脹,似乎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可他因記憶缺失而冷心冷情,本不該有任何情感。
恍惚中,程協以為江荼還在猶豫:“公子放心,天河結界既然由我來去山派掌管,定然不會讓公子太過勞心,公子能搭一把手,我們就感激不盡。”
萌發的情感被一打斷,轉瞬變得無影無蹤,江荼壓下疑惑,程協已然是又退了一步,一退再退,他如果再拒絕,今日或許沒有辦法脫身。
他捏捏葉淮的後頸:“你怎麼想?”
葉淮被摸得眯起眼。
換做平時,他自然是希望離中界越遠越好,但此刻對江荼傷勢的關心占了壓倒性的上風:“...去吧,恩公,你的傷要緊。”
葉淮眼中的關切滿滿當當,江荼總算點頭:“好,成交。”
總歸他有辦法護葉淮周全,前提是傷要痊愈。
程協舒了口氣,邁步帶路:“公子這邊請。”
江荼帶着葉淮跟上,心中思緒如飛。
雖然說是交易,但雙方從一開始,就并沒有站在平等的立場上。
程協強,他們弱。
恰如程協所說,勁風門如聞到血味的鬣狗,對他們窮追不舍,這六人知道他受傷,隻會變本加厲,沒有可能退縮。
即便程協的動機未必真像他說的那樣單純,但他至少願意為他們提供庇護,這已經是他們能夠擁有的最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