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李嬌和霍厭悲都沒有睡。
在東市買好鞍具和日用品,趕在宵禁前自朱雀大街打馬出城,去遠郊看天河如水清風未眠,就着篝火數滿天繁星,這是李嬌來到這世界以來最暢快的一夜。
猛灌一口玉浮梁,李嬌擦擦嘴角,望着遠處的北辰星:“北地……該是什麼樣子呢?”
霍厭悲雙手抱頭躺在草地上,慢悠悠道:“嗯……終年飛雪,戈壁蒼茫,天和地都很廣闊,一眼能望到的天地,感覺比整個帝京還大。”
她将手中的空酒壺輕輕一抛,扔得很遠。
隻聽她繼續道:“人變得很渺小,很卑微,很空白。去了那,塵世的俗務就再也入不了眼了,連帝京都變得——單薄。總感覺……在那裡,和神佛的距離會更近一些。”
“說得好像你去過一樣。”李嬌已經有些醉了,笑着推了她一把。
霍氏長女,自幼入帝京,此後不曾回過北地。
霍厭悲沒有看李嬌,隻是望着天上的星星,一粒一粒的灑落在天幕上。
好像很近,又似乎很遠。
良久,她輕聲探問:“萬一……我在夢裡去過呢?”
李嬌也學着霍厭悲,猛地一掄,空酒壺就飛了出去。
篝火在她眼中跳動:“我也去過一個這樣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之前。”
她又開了一壺酒,擡手灌進嘴裡。
“大漠蒼茫,孤煙直上。有時候,看着落日,我會想要死在那個時候。”
名門淑女李嬌嬌哪裡走出過帝京。
可今夜兩人都醉了。
醉了的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後呢?”霍厭悲忍不住問。
李嬌兩口喝完了手中的酒。
“後來,我回到了一個我不喜歡的地方,隻在夢裡再見過那樣的落日。”
“會回去的。”霍厭悲說。
李嬌聞言看向她。
她隻是晃動着手中的酒壺:“每個人,都會去到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你會回去的。”
李嬌搖頭,沒說話。
回不去了。
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實在不行,你和我去西北,北地的落日也很美。”
李嬌突然坐起來,酒醒了大半,很認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霍厭悲,你要知道,霍氏,必須要有人在帝京。”
“我知道啊,我會回帝京。可我們最終都會走向我們想去的地方,我終有一日會回去的,你信嗎?”
沉默。
“我信。”
霍厭悲不知從哪掏出一把琵琶。
“你還會彈琵琶?”
還以為,霍氏的小侯姥,隻會舞槍弄劍呢。
“小時候,阿娘不讓我彈,說是會耽誤我練槍。”
“後來,我十四歲那年……她戰死了,我在帝京,去不了。我用琵琶彈了一晚上的喜喪曲,然後就把琵琶砸了,專心練槍去了。”
霍氏傳統,死戰即喜喪。
“這幾年,我兄長屢立戰功,我連練槍都要遮遮掩掩,就又撿起這琵琶,逢人就彈喜喪曲,她們都躲着我,就沒人再來管我練槍了。”
霍厭悲說着,随意撥弄了幾下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