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嬌一個箭步上前去接住她。
好輕。
薄得好似一張泛着皺痕的紙,被反複地捶打,又碾平,遂變得更加柔軟、透明。
這是李嬌見過最瘦弱的女子。
在大月,“弱”幾乎從不用來形容女子。
大月的女兒們總是健碩的、強壯的、魁梧的。
輕輕捧着,她呼吸微弱。
好似捧着一池枯水,随時會從指尖逝去。
李嬌猛掐她人中。
她的臉白而細膩,像是一張假面,隻有微弱的血色從指尖按壓的位置泛上來,宣告她身上為數不多的生機。
她輕咳幾聲,吐氣如蘭,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用手帕捂住臉:“你……是誰?是來接奴走的鬼差嗎?”
許是因為房内沒有點燈,李嬌近日裡又勤加鍛煉,身材愈顯高大,一雙星目凜凜含威,真好似那地府羅刹神。
她幹脆将錯就錯:“吾乃陰府無常,你随吾走前,吾要審一審你。”
她往後縮了縮,有些害怕,卻隻得細聲答道:“奴家曉得了。”
輕輕點燃一盞油燈,昏暗中焰火一閃一閃浮動着,幽靈一般。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火光映照着李嬌半邊臉龐,光與暗在她臉上交織,交鋒。
她回眸,看向阮三娘,眸色中的火光忽隐忽現,晦朔不定。
沉沉開口,她的聲音好似真的從地府傳來,穿透幽幽黃泉,讓人莫名安神。
隻聽她問道:“你姓甚名誰?”
阮三娘擡頭看了眼李嬌,有些犯怵,低聲道:“奴姓阮,名叫念兒,家中行三,他們都喚奴三娘。”
“家住何處?”李嬌随意用手撥弄着燈焰,繼續問。
她的手很明顯抖了抖,像是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強摁下顫抖,她繼續說:“這……奴記不得了,我阿父說阿弟讀書要用錢,就将奴買給人牙子了。”
李嬌上前一步,蹲下,直勾勾看着她,不帶任何情緒,她繼續問:“因何求死?”
手抖得更厲害了,她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哽咽道:“奴既不能清白地活着,倒不如清白地去了,省得總是連累蕭姐姐,害得她淪落至此……”
長歎一聲。
李嬌輕輕将她的發絲别在耳後。
阮三娘往後閃了閃,她的指尖很燙。
察覺到李嬌的目光,阮三娘不得不擡頭回望着她。
她的眼睛很空,但并不是空無一物的空,而是長空見月的空。
眉骨間的淩厲與眉目中的悲憫融合得恰到好處,哀而不傷。
這位來接我的,究竟是羅刹,是無常,還是神母?
可像我這樣不清白的人,隻配下地獄吧。
“可女兒的清白不在裙擺之下。”
兩道聲音幾乎要重疊在一起。
阮念兒愣愣看着她。
她似乎用盡了全身氣力去理解這句話,急得直冒汗,好像有一把火在背後燒。
原來死了是這種感覺嗎?
怎麼會感覺比活着還像活着呢?
兩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笑出聲來。
我原來竟是幹淨的……嗎?
從未有人對阮念兒說過這種話。
他們隻會說,你髒了,你不清白了,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醜陋的靈魂總是會忮忌花的盛放。
“你的死,隻會讓那些想要用清白毀了你的人,更興奮,更激動,而後用同樣的法子去毀更多的人。”
“三娘,真正肮髒的,不是你,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