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精巧的木制轎辇橫街而過,隐隐傳來一陣奇異的蘭草香。
香氣一絲一縷的,越飄越遠,像蜘蛛結的網,不仔細看是看不見的。
轎辇本身也極盡雕琢,光是擡轎的人都要數好幾遍才數得清,這下,連朱雀街都顯得狹窄了。
路旁的人都不敢擡頭,隻能細聲讨論:“這誰的轎辇?天女下凡一般的,好生氣派!”
“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排場?自然是長公主的。”身旁的人低聲回答。
那人覺得稀奇:“我不是聽說,她入觀出家了嗎?”
身旁的人瞥了他一眼,癟癟嘴,嫌他沒見識:“哎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為了搪塞遼人的,我大湯金尊玉貴的鎮國公主,難不成要在個道館裡呆一輩子啊?”
不知為何,今日,長公主出行并沒有開道攆除閑人。
另一邊,也有人在議論:“這麼大的陣仗,是要作甚?”
那人顯然消息要靈通許多,繪聲繪色道:“你沒聽說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呢!說是殿下近日來潛心求道,後土娘娘垂憐,引殿下入白玉京一遊,恰巧碰見了百來名神仙,這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聖上乃天降明主,西王母娘娘親點了八十一位神仙為聖上祈福呢。”
一串話說下來也不帶喘口氣的,隻聽她繼續道:“結果你猜怎麼着?殿下醒來就在枕邊發現了一串東珠鍊子,細細一數,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一顆!這才急着進宮獻給聖上呢。”
“真是天佑大湯!天佑大湯啊!”有人激動地跪了下來。
一時間,人群紛紛跪倒一片,一句接着一句的天佑大湯,看得李嬌直道一句内行。
玩弄人心,推波造勢,姚月着實是一把好手。
花團錦簇間,一素衣女子攔在街前。
衆人都悄悄看着,不知這鬧得是哪一出。
公主府親衛也不是吃素的,擡劍就想将她趕走。
“慢着。”
悠悠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親衛一時間收了動作。
隻見那女子五體投地,雙手高舉一個木匣子,厲聲道:“民女阮念兒,狀告當朝宰相季遠,拐賣婦孺,逼良為娼,暗設賭場,斂财無數——望殿下為民女做主——”
“哦?”隻有一個字。
阮三娘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民女本已魂歸大荒,幸得後土娘娘垂憐,賜民女三日陽壽,為衆女兒伸冤——望殿下為民女做主,為衆女兒伸冤——”
李嬌聞言目光一震,不由握緊拳頭——她們商量好的,可沒有這句。
“好生可憐的娘子,本宮聽了,心都要碎掉了。”姚月的聲音隔着重重簾幕傳來,蜘蛛網一般,輕巧玲珑,卻全是陷阱。
接着她話鋒一轉:“不過……你狀告當朝宰相,可是要拿出實證啊。”
阮三娘跪走了幾步,雙手奉上木盒,高聲道:“望殿下過目——”
那木盒一層層傳至姚月手中,隔着簾幕,衆人看不清裡面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隻聽見一聲驚呼,浮誇至極:“天尊在上,這當真是罄竹難書啊!”
這下,有了長公主的一句罄竹難書,無論結果如何,季相怕是都要被唾沫星子淹上一陣了。
“此事本宮也不好定奪,你随本宮入宮去面見陛下吧。”
阮三娘低頭再拜,隔着人群,李嬌看不清她的表情。
後面的事情,李嬌也隻是聽說。
關于天子如何震怒。
關于季遠如何推自己的二郎出來當替罪羊。
關于這件事如何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關于阮三娘如何在金銮殿前魂歸大荒。
人們都在說,這阮氏女好福氣,一介娼妓死後還能被聖上追封為壽康郡主。
李嬌隻覺得是個笑話。
既壽且康?
她一樣都沒有。
她渾渾噩噩了幾日,還是忍不住去找姚月。
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