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祠堂。
李婧如跪着,程氏靠在她腿上,躺在一旁,蓋着李婧如的衣服。
父親死了,母親瘋了。可李婧如卻覺得,這世間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不過也不能說沒有,如果,如果自己從未有過哥哥,如果自己生早些,在肚子裡就把哥哥給掐死,那大概就更好了。
他們都說,母親瘋了。
或許吧。
如果這是“瘋”,那李婧如覺得,瘋着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們這些人,或許就是要把所有體面都撕碎了,就是要瘋了,才能活得稍微像個人。
這麼多年,她親眼看着母親像那佛堂裡的塑像一樣,被塑上一層又一層金身,不得動彈,無法呼吸。
她曾一度以為,自己的母親已經被悶死了。
還好。
還好她砸碎了那層層金身。
眼前滿是祖宗牌位,重重疊疊向上,像是一座山。
看不見什麼女人的靈位。
李婧如知道,女人的靈位不在山上,但女人的白骨在山底下。
也是重重疊疊地,一層又一層地向下,比山還要高。
從前,她是最害怕來這的。
她害怕這山一般的靈位。
而今夜,她抱着熟睡的母親,她突然覺得,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了。
本來也就隻是幾塊木頭而已。
她隻是,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
去把這些木頭砸爛,去把這座山推翻。
祠堂的門開了。
是誰呢?是那群老東西想要偷偷了結我們嗎?
看着眼前的靈位與燭火,李婧如飛速地思考——要不要在死前幹票大的。
手已經無意識地握住蠟燭了。
“三妹妹?”
手抖了一下,火星四濺,她連忙将蠟燭熄滅。
原來是李妙妙。
她左手拿着三個食盒,右手抱着兩床被子,她行動艱難。
“快來幫我一下,糕點餅子你藏在衣服裡,這兩床錦被我明早來拿走。”
李婧如隻是在傻笑。
她從未覺得這位二姐姐這般偉大。
就在那一瞬間,她決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得比那群老東西都要久,活着去寫一本她們的族譜,而後将二姐姐的偉大事迹載入其中。
李妙妙淺啜一口濃茶,她繼續道:“到最後,那群老東西耗不下去了。沒辦法,就把三妹妹和二叔母一起送到莊子上去了。”
“接着就是緊鑼密鼓地發喪,對外就說夫妻二人出門遇到了劫匪。你看着他們在人前哭天喊地的,其實,連那兩口棺材都是空的。”
真荒謬啊。
這麼大的一個家族,對着兩口空棺材哭喪。
棺材裡的兩個人,一個被喂了狗,一個被他們逼瘋了。
隻餘一聲歎息。
李妙妙已經幾天沒睡覺了。
她睡不着。
每每夜深,她一雙眼睛大大地瞪向虛空。
想到程氏,想到三妹妹,想到從未見過面的母親,想到那位久卧病榻的三叔母,想到年紀輕輕就死得不明不白的四叔母,她睡不着。
她還想到了她讀的很多話本子,在那裡面,很多女人,在内宅裡鬥了一輩子。
真好笑啊。
魚池裡的魚兒自相殘殺,不為了去到江河湖海,而是為了被做成一盤菜。
這樣的魚兒還有多少?這樣的魚池又還有多少?
李妙妙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李嬌摟着李妙妙。
在那淺薄無知的月色下,在這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她們沒有說話。
她們都知道彼此想要說什麼,隻能悄然在夜色中點上一盞燈,漫無目的地熬着。
會熬過去的。
不知坐了多久,李嬌陪着李妙妙睡下。
舒蘭輕輕推開門,欲言又止。
“怎麼了?”
“鄉下莊子那邊下午就傳來消息,說是二夫說是三娘子的奶媽子……想請二娘子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