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慧的眼中帶着一種瘋狂而近乎猙獰的歉意,愛與恨都極為濃烈地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她突然哭了。
像一個孩子。
孩子的世界沒有愛與恨,隻有在意不在意。
“李璋和,對不起。”
光突然闖進來。
被窗戶打碎了,發出了淋淋的響聲。
細雨一般,輕柔将人裹起,潤物無聲。
李嬌情緒複雜地看着她。
隻見她轉身,抱着床上的布娃娃,哼着陌生的鄉間小調,仿佛要把人帶入一個熟悉的夢鄉。
她的笑容甜美而天真,孩童一般。
那時,她尚未被這濁世折磨,也尚未來得及去折磨這濁世。
抱着那布娃娃,她們一起躺在床上。
那張簡陋的床仿若一葉輕舟,順着婉轉動聽的曲調,載着她們,遠離這污濁的人間。
李嬌輕輕關上門。
生怕屋裡的光淌了出來——那将淹沒這個貧瘠的世界。
李婧如就在身後。
很白,瓷一樣,似一朵娉婷的水仙,孤芳自賞。
頭發打着卷兒,有些毛,人也沒有很精神,眼下一片烏青。
鼻梁輕輕架起一支單邊眼鏡,銀白的鏡框,看着冷冷的。
她整個人像是一塊冰,疲憊若碎雪将她裹挾。
“大姐姐,你來了。”她淡淡開口道。
“婧如……”李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眼角一彎,好似在笑,又似乎沒有。
握住李嬌的手,她柔聲道:“不用安慰我,大姐姐。”
“我現在很好。”
兩縷碎發垂下,她眉骨清晰可眼眸卻又籠上了一層氤氲的水霧,是一種融合得恰到好處的哀婉。
她轉身,行走在風中。
狂風乍起,卷起她的衣袖,她卻似一棵韌竹,清瘦中自見筋骨。
李嬌不明白,這樣年輕的生命,眉宇間為何會有這般濃郁的哀傷。
她聽說,被趕來這地方時,她隻帶了幾箱書。
很小的時候,李婧如就經常混進族學中,她最喜歡聽夫子講春秋。
多少鐵馬金戈,明槍暗箭,都在那一筆一畫間窺得。
後來被發現,是因為那個叫李青的孩子總是得第一。
可族内并沒有哪位少爺叫李青。
後來,她被趕回家了。
可她依舊像個竊賊一樣讀書。
不,或許不應該是竊賊,她比竊賊更加不體面。
就像瀕死的乞丐渴望最後一碗米粥,她連偷帶搶。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
那麼,那些偷走女人讀書機會的人,又該叫什麼呢?
她不知道。
每次哥哥出去吃酒。
她就像個盜賊一樣溜進哥哥的書房,将那些字句偷出來。
再像個乞丐一樣,把那些字句狼吞虎咽地吞下。
可她似乎永遠都不知足,永遠渴望更多。
母親是知道這件事的,母親總是歎氣。
她不理解母親的憂愁。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
洞穴中的人,企圖探索洞外的世界,是一件危險而瘋狂的事情。
李婧如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看李嬌。
她該去給母親熬藥了。
回去時,李嬌恰好遇上了李氏出殡的隊伍。
漫天的白,山一樣壓過來,浩浩蕩蕩,碾碎了多少不甘與嗚咽。
再回到國子監已經是幾天後。
一進屋,婋娘坐在院中,無語望天。
手上是磨得锃亮的大刀,閃着淩厲的光。
見到李嬌,她依舊愁眉苦臉,長歎道:“你們可算回來了。”
“怎麼了?”李嬌不明所以。
“阿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