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原本可以活到74歲。”謝橋看着掌心的灰燼,輕輕吹了一口氣,“靠着攬月留下的名聲,财富,甚至社會地位,遊曆四方,見彩虹,見極光,年歲半百後隐居田園,養貓養草,頤享天年。”
但是,沈蘭隻活到21歲,傅司義影響,或者說“篡改”了她原本的生命線。
大概就憑借着這口不甘心的怨氣,這沒法為自己訴說的冤屈,她死了的靈魂撐過了不止七天,仍然徘徊在本岸,且目前狀态極其危險,很有可能成為食人的厲鬼。
所以謝橋的臉上現在就寫着兩個字:
不爽。
生死簿的記載還沒有結束。
謝橋又念了那佛龛頂部的八字。
光滑的書頁折開一角。
[陳江月,女,終年28歲。]
[天縱奇才,醫藥生物方面具有極高天賦,8歲神智,一路跳級,12歲讀完大學本科,14歲研究生畢業,加入靈魂科學院,17歲霧城top1高等學府博士畢業,自願申請,轉入名為“太空赫茲”的無國界醫療組織....]
帶金光的小篆浮現到這裡,謝橋的大腦噼裡啪啦竄過火花,全身過電。
靈魂科學院...?
太空赫茲...?
生死簿繼續:
[19歲,在卡迪娜的授勳下,繼任“太空赫茲”的領袖。之後卡迪娜懷孕生子,槍殺史蒂芬,入獄,杳無音信。同年,太空赫茲全員在霧城最北點科考,遇刺殺,除陳江月外無其他人生還,目前仍未知刺殺組織的名稱,性質,人員。冰川雪地上隻刻有代表罪孽的四個大字——“我是上帝”。陳江月預測這是幕後主使留下的挑釁與警告。]
[20歲,陳江月整容,隐姓埋名,在潮流區中心醫院當後勤護工,同年,遇自殺未遂,被好心人送入醫院搶救的沈蘭。兩人惺惺相惜,相依為命,為陪沈蘭治療抑郁,陳江月嘗試涉獵新的領域,從醫院辭職,開始音樂創作。]
[出于躲避刺殺,調查暗殺太空赫茲的罪犯并複仇,且不牽連沈蘭等緣由,陳江月提議演出不以真容出鏡,僅用狐狸面具為樂隊标緻。]
[22歲,15歲的沈蘭将《雨夜,月,我和你》作為生日禮物送給陳江月。]
[25歲,陳江月與18歲的沈蘭共同完成《孤獨看客》的創作。同年,攬月作為音都超新星級别女子樂隊,登頂樂壇。其地位崇高,常人望塵莫及,為名副其實的朋克女王。]
[28歲,因義體病變,奄奄一息,與沈蘭約定三個月之内完成攬月的告别曲《菩提》。]
生死簿:“小七爺,陳江月的生命線反饋正常。天才多短命,她這一生就該這麼轟轟烈烈。但,沈蘭不該這麼早死。”
“是,我知道。”謝橋壓着心裡的火。
生死簿:“我找到了亡靈陳江月的自述。”
“念。”謝橋說。
生死簿:
[我無父無母,但有親戚朋友。當年本碩博連讀的學費是傅司義一家給我出的,我報了這個恩情,在傅司義賭博欠債十多萬時,給他還清了債款。卻沒想到傅司義跑到四合院投奔我,一住就是三年。他在4樓的c103,我和阿蘭在5樓的c103,偶爾幾次碰面,傅司義總會打聽我們,問我們是不是在玩樂隊。]
[起初我沒有懷疑,直到告别曲的預告發出,我收到了傅司義的電話,他問我為什麼要放棄大好的前途,玩退圈,玩退隐。我告訴他我命不久矣,他破門而去。至此我才驚覺,傅司義竟然知道我們是攬月。]
[那他知不知道我整容是為了逃亡?我沒得到答案。]
[死後阿蘭應該會離開四合院,去過她想過的生活。音都那句話沒有錯,音樂給了我們轉折點。]
[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找到傳說中的“上帝”。當年的太空赫茲究竟分了誰的蛋糕,礙了誰的眼,我沒找到答案。]
[不過我希望阿蘭一切都好。我教她如何去感知這個世界。或許我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我無法将心向明月,但我想讓她重新愛上人間。醫者不自醫,唯有渡人。]
[音樂是她的夢想,她靠着吉他謀生。我無數次說過,她有一把好嗓子。也就是歌迷口中的煙嗓。成為主唱後,阿蘭明顯比以前開心多了,會和我說話,寫字,會在歌詞本上畫很多奇形怪狀的塗鴉,還自己跑去學了玄學算卦,說她從遇到我以後,就開始相信神佛。]
[她說如果沒有神佛的慈悲,她這一生一定遇不到我。]
[這句話其實應該我對她說。]
[太空赫茲死了太多人,我的同事,我的戰友,我的朋友。沈蘭就像一朵雪花,飄在我的心上。為了讓她活下去,我也拜托自己,努力活下去。]
[我們是報團取暖的火柴,直到這光亮照遍了霧城,我們終于被大家看到,被大家聽到了。]
[我重病在床,沒能提筆作曲寫詞,沈蘭不分晝夜地陪在床邊,說沒關系,菩提不重要,我們剩下的,能陪伴彼此的時間最重要。]
[我死後會上天堂還是入地獄?無所謂。我隻希望沈蘭一切都好。]
[宇宙很磅礴,人類的愛恨很渺小。]
[不過即使現實再殘酷,愛和信仰也能讓荒蕪的星球盛出蘭花。]
[這是太空赫茲信奉的宇宙論,我們堅信在浩瀚無垠裡,一定有人類未知的出路。]
[我接受死亡的到來,它已經給了我三個月的彌留時間。萬分感謝。]
[那麼最後...希望我和沈蘭能來世再見。]
*
看盡一個人的一生是很累的。
謝橋深呼吸一口氣。
他眸色很淡,也很冷。
“查傅司義。”
8864抖了抖身子,尴尬道:“小七爺,我查不到...”
“不用它。廢物本本一個!”貝黑莫斯在通訊頻道内毫不留情面地嘲諷,“看本水母的。”
“我查到了。”貝黑莫斯觸手在鍵盤上瘋打,“傅司義,4樓c103的住戶,大人,找找有沒有他的個人電腦。”
向燈在開卧室門之前說了一句:“抱歉,打擾。”
他進去不到半分鐘,先是把仿生人陳江月的電源給關了,然後在枕頭下面抽出來筆記本電腦,随後帶上門出來,插上黑客侵入儀。
貝黑莫斯同步信息:
“ok。我看看...”
“磁盤裡有監控錄像,就是上下兩個客廳窗戶的錄像。”
“傅司義估計一直在監視陳江月,看她們怎麼玩樂隊。”
“大人,打開他的地壇。”
“...行,密碼我拿到了。檢測到他有清理過聊天記錄,我恢複一下。”
“他在地壇上和一個人有幾百條的聊天記錄,但對方的賬号現在已經注銷了,之前IP居然定位在天狼星..我草。梯子架到太空去了可還行?!對方安裝了反黑客系統,我查不到更多的有用信息了,但是通過傅司義給對方的備注,我們可以看到...”
“對面叫‘上帝’。”
謝橋心髒猛地一縮,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貝黑莫斯繼續:
“這人說他是恒星科技公司的黑客。不過這隻是對方的一面之詞。”
“傅司義對對方的身份深信不疑。他兩的聊天記錄大多在講如何...如何..”
貝黑莫斯突然卡住。
“如何什麼?”謝橋連忙追問。
“小七爺,你做好心理準備哦...”貝黑莫斯咽了咽口水,“大多在講如何給黑白無常供奉香火,從而得償所願。”
此話一出,滿室落雪般寂靜。
謝橋:“哦?”
貝黑莫斯:“傅司義好像是在修仙...?他想做神仙。‘上帝’給他出招,讓他燒現金供奉觀音,讓觀音帶話給黑白無常,隻要燒的錢夠多,黑白無常就能讓他的靈魂上天界,入神職。”
這特麼什麼亂七八糟的...?
謝橋揉了揉眉心:“然後呢?”
“他說他沒有那麼多錢。‘上帝’又給他支招,讓他找他姐要。”
“然後傅司義心生一計,打算利用攬月樂隊的告别曲撈錢。于是傅司義催促沈蘭寫完《菩提》,發售專輯,沈蘭拒絕了。”
“傅司義醉酒後心生歹念,錯手用觀音像敲死了沈蘭,他又開始找‘上帝’求助,上帝推薦傅司義買一個恒星科技公司的仿生人,而且上帝手上有資源,保證能做得和陳江月本人一模一樣。傅司義和沈蘭并不熟悉,遂決定操控仿生人陳江月,發售《菩提》。”
“之後的事情你們大概都知道了,傅司義用AI融合出《菩提》,讓攬月臭名昭著。”
“不過...”貝黑莫斯觸手又敲了幾下鍵盤,“我又發現了傅司義的一個地壇小号。他用這個小号匿名發帖,和一衆網友一起謾罵攬月是抄襲縫合怪,罵她們江郎才盡,罵她們給音都蒙羞。”
...人居然可以不要臉到他嗎這種地步,謝橋算是長見識了。
生死簿似乎是察覺到謝橋現在很生氣,它拍拍封頁想躲,被謝橋耳提面命地捏住了,揪回來,摁在地上。
“現在能查了麼?”謝橋冷然,“傅司義人呢?”
8864顫巍巍:“他死了..”
“誰殺的?”
“魂呢?!”
8864:“我...我不敢說...”
謝橋怒:“不敢說我現在就拿你去做燒烤。”
8864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往自己的書頁上折了一個角。
“小七爺。”
“傅司義的靈魂現在在南天門。”
“......”
謝橋破口大罵:“這狗日的玩意兒居然還真的上天庭了?!”
“你放他上去的?!”
8864委屈:“不是我呀小七爺...傅司義的輪回排象在八爺那裡...”
生死簿一分為二,由黑白無常分别掌管。
謝橋手裡是上半本,因為他過于孽障,上半冊的生死簿權力更大。
下半本則在範無咎那。
所以燒四千多萬就能讓傅司義去南天門?
他那狗命值幾個錢?
混賬東西。
“反了天了!”謝橋掐了8864一把,“這本岸真是亂成一鍋粥...”
他話說一半忽然猛地側頭,死死看着窗棱。
緊接着謝橋像個火箭炮,就這麼沖了出去,一腳踩上窗棱往下跳。
8864哆嗦:“我的天,小七爺,你等等我!”
它跌跌撞撞地飛出去,看謝橋骨質疏松地咔哒落地,捂着膝蓋龇牙咧嘴,随後朝着四合院的石亭狂奔。
向燈并沒有追過去。
他冷道:“出來。”
角落黑暗裡,佝偻的黑影慢慢平移出現在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