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噴水鬼匍匐跪地,虔誠叩首。
向燈垂眸看祂,不怒自威:
“你留在此處做什麼?”
“吾沒有食人。”噴水鬼反複喃喃,磕頭磕得響亮,“吾沒有食人..大人,請不要責罰吾...”
凡為水,就對向燈馬首是瞻。
實在是不敢不從,不敢不懼。
“起來說話。”向燈擰眉,“我問你留在此處做什麼。”
噴水鬼:“吾...吾就是陪陪她..陪陪她。”
“吾與她都有冤屈,都被窺私,被潑髒水...吾隻想了她心願...”
“所以裝神弄鬼,戲弄租客?”
噴水鬼嗓音發虛:“吾知錯...知錯...”
見向燈不再開口,噴水鬼倒是顫顫巍巍地問:“大人...您..為什麼給了他玄武圖騰?”
“白無常與我們非同類...和我們終将殊途...大人,您不該和他糾纏太深。”
“謝必安于您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向燈淡淡:“不是謝必安。”
“是謝橋。”
噴水鬼:“...吾錯,吾錯。謝橋于您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他朝若是要您獻上生命,您難道...也給嗎?”
夜色濃重。向燈很久都沒回答。
噴水鬼以為他是在猶豫,卻聽到向燈說:
“謝橋想要什麼,就該有什麼。”
噴水鬼一句話都不敢再問。
這難道就是人類話本裡的...
還可以為他擋子彈,但是不會再為他買早餐?
老妪頭頂噴了一簇水,形狀像個代表疑惑的問号。
*
謝橋狂奔向石亭:“沈蘭——!”
“别做傻事!”
一個年輕女孩身體半透明,此刻正坐在秋千上,陰森森地看着謝橋。
那青龍挂符如鈴铛,清脆發響,謝橋氣喘籲籲地撐着自己膝蓋,沒有擅自靠近,隻是舉起手,“别做傻事,沈蘭,你要我查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
“那個賤人在哪裡?!”沈蘭咆哮着。
“在...”謝橋頓了頓,“在南天門,但是——”
他但是到一半,沈蘭就直沖沖地飛了過來,一把揪住了謝橋的衣領,雙目猩紅:“不是說黑白無常掌管輪回路嗎?!不是說地府判官公正嚴明嗎?!他憑什麼...憑什麼不該受到懲罰?!他憑什麼還能上青雲?!”
謝橋差點喘不上氣,心道姑娘這脾氣和向燈有得一拼!
“不急不急。”謝橋安撫,“你且聽我說!”
“你不能再留在本岸了,去走你該走的路,去黃泉路接受擺渡。至于你說的冤屈,我給你平!你可千萬别久留,留得越久越餓,越想吃人,一旦你吃了人,引發了夢核..那就真的什麼都挽回不了了。”
“我還能挽回什麼?!我就一具空殼,一具已經死透的靈魂!連白無常都懲罰不了他,我為什麼還要以德報怨?!我就殺光這裡所有人,我...”
謝橋看着她,緩緩:“沈蘭,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你來生就不能和陳江月再見了。”
衣領力道一松,沈蘭愣住。
“相信我。”謝橋出奇地冷靜,聲音帶着某種力量和信服力,“上天入地,謝必安無所不能。”
“你确定嗎?”沈蘭開始發抖,死咬着嘴唇,就是不讓眼裡的霧氣流淌出來,“你騙我怎麼辦?”
“不就是南天門麼?入了神職我一樣給他革下來!”謝橋目光如炬,“快沒時間了,你快說,還有什麼遺願,或是什麼不甘?”
沈蘭看着他,睫毛很濕:“你...你就這麼答應我了?”
“我不需要拿東西和你做交換嗎?比如...比如我最重要的。我的器官?心髒?還是我的靈魂?亦或者,需要我去地府裡嗑滿五千個響頭?跪地叩頭?給你謝必安供奉?做你的追随者?”
謝橋忽然笑了。
“幫你從天上逮人确實會很辛苦。代價多少得收點,不過你說的這些我倒是都不要。”
沈蘭問:“那你要什麼?”
謝橋道:“我要你寫完那首未完成的歌。”
沈蘭僵了好幾秒,而後崩潰大哭。
她哭得又傷心又開心,哭得淋漓。
“...你,你會把它發出去嗎?會嗎?”
謝橋道:“盡我所能。”
風不經意一吹,沈蘭的靈魂慢慢散開。
謝橋見狀長呼一口氣,舉起手對天邊揮揮:“晚安,沈蘭小姐!”
等那風帶走了所有的愛恨,謝橋回眸:
“8864!”
生死簿挂上屋檐,飛上柳梢頭:“小七爺...答應她的是你可不是我...那可是南天門啊...你要我去把傅司義拽下來嗎?!你瘋了...你瘋了!!天神震怒怎麼辦?彼岸又起火怎麼辦?!這麼丢神官臉面的事情我不敢做,你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謝橋看它想跑,直接一腳蹬上石亭的柱身,三步兩步飛上梁檐,伸手要拽這該死的本子。
接過他腳底一打滑。
石亭估計年久失修...
瓦片滑落了。
謝橋兩眼一黑,暗道不妙。
點背到家了!
他甚至崴到了腳,本就瘸的腿更是隐隐作痛,謝橋一個側身從石亭上掉下來,千鈞一發之際,他默念了一聲:
向燈,小七危,速歸!
察覺到靈魂變動的煞氣緩慢聚集,企圖從地面傾躍而上,把飄在天邊的沈蘭給拽回來,跟它們一同作惡。
謝橋以為自己要被這群鬼面給硬生生吃了,卻突然跌入一個懷抱。
好聞的柑橘香落下來,謝橋努力睜開一隻眼,看到冷冽的綠瞳,直接熟練地勾住向燈脖子:“燈,我以為我要死了...”
不知為何,謝橋輕緩落地,被向燈攬在懷裡,可周圍的煞卻沒有再逼近,甚至...
全都瑟瑟發抖,慢慢退開。
“告訴我你要幹什麼。”向燈捏着他下巴,逼着謝橋望他眼眸。
謝橋呆了兩秒,反應過來:
“借我點法力,或者别的什麼,總之來點什麼都好,那該死的破本子不聽我話,我——”
“你确定?”向燈深深地看着他,問。
謝橋:“我确定。你有什麼給我什麼——”
馬上來不及了...
向燈的手突然繞到謝橋腦後,低頭吻住了他。
霎那間,生死簿瘋了一般地翻頁,渾身都在抖,直接撲通地掉在地上,攤開,封面封底朝上,黃紙朝下,像給謝橋跪下了。
大霧四起,唯一能窺見的光亮,是謝橋額頭上若隐若現的符号。
一個圓圈,套了一個點。
向燈撬開謝橋的嘴唇,暗含哀怨地咬了他一口。
又狠又燙。
“嘶...”謝橋略有點吃痛,猛地推開向燈,瞳孔驟變,滿臉震驚,“你,你,你你你...”
随後他錯愕地看着自己手指,金光凝聚在指尖。
等等。什麼意思?!
向燈親了他?!?!
并且...方才那種仿佛被溫柔又清涼的水包裹肌膚,仿佛被無數張嘴親吻臉頰,手臂,小腿,仿佛置身在神聖又缱绻的海洋裡的感覺,怎麼會……這麼熟悉。
親完了以後,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大把大把新鮮的空氣注入全身,靈氣能從每一個毛孔内溢出。
謝橋隻思考了一秒就回神,當機立斷。
金光凝成一根線,直沖雲霄。
勢不可擋地撥開雲霧,牽上南天門前,一個正坐在長椅上等待的靈魂。
這線像條蛇,纏住了那人的脖子。
謝橋嘴角勾起,兩指并攏,往下一扽,冷呵:
“滾下去!”
轟一聲巨響。
地面都能被砸出一個天坑。
8864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小七爺,打入哪一層?”
謝橋:“先入拔舌,再入蒸籠,最後去刀鋸。”
十八層地獄,第一層為拔舌地獄。
挑撥離間,诽謗害人,死後被打入拔舌地獄,小鬼掰開來人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長,慢拽。
痛苦一層一層遞進。
第五層,蒸籠地獄。
以訛傳訛,陷害,诽謗、辱罵,這種人死後被打入蒸籠地獄,投入蒸籠裡蒸熬。
第十八層,刀鋸。
欺上瞞下,買賣不公之人,死後打入刀鋸地獄。把來人衣服脫光,呈“大”字形捆綁于四根木樁之上,由裆部開始至頭部,用鋸鋸斃。
8864這會兒恭敬順從:“..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