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連通兩界,從天界到人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
白欲栖立在船頭,隔着雲霧,瞧見幾座山高聳入雲。山上景色碧翠如松,偶有仙鶴靈獸暫停歇腳。雲上有風,拂動衣袖。他伸手感受來自人間的風,在無色無味中尋到一絲熟悉。人間是他的故鄉,有他的愛恨情仇。
“再過三重山,就到敬丘宮了。”元邬仙尊悄無聲息出現在白欲栖身旁,與他一同觀賞美景。他笑呵呵問,“上仙出身人界,不知是何方人士?”
人間十六洲,洲洲不相同,他的門派敬丘宮便是處于來都洲。
白欲栖負手而立,發間縧帶迎風飛動,向後撇去。他千年前飛升,彼時人間妖族禍亂,王朝更疊不休,百姓為求活命多方流動,他當時年少未能脫離洪流,搖頭輕言:“不知。”
“隻知飛升時在蒼邑山遷清崖。”
“蒼邑山?上仙見怪,我不曾聽聞。”元邬仙尊思忖片刻慚愧笑了,他雖年過雙百,在白欲栖跟前卻如稚子。世間萬物滄海桑田,千年前的山崖如今已杳無音信。他望遠處山頭,那便是敬丘宮了。
倘若後人不知敬丘宮為何物,又不知過去多少日月了。
透過雲霧,能夠瞧見人間都城村鎮。人們行走修行,嬉笑怒罵。源源不斷傳進白欲栖眼中、耳中。時隔三百年,他竟再次來到人間。三百年對人界來說足夠長久,能夠讓一切灰飛煙滅。對他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吐納之間。
“上仙,”元邬仙尊指向青樹如蓋的高山,“那便是敬丘山了。”
天上日月不同凡間,他們此行一去兩年。激動之餘,難免近鄉情怯。船上小輩們已經按捺不住,紛紛跑出船艙扒在船舷上翹首以盼。仙船速度減慢,遠遠便看見山上站滿前來迎接的同門師兄弟。這些小輩們不怕元邬仙尊,卻怕白欲栖。隻能忍着揮手喊叫的欲望,個個臉憋得通紅。
仙船降停在敬丘山,頭頂雲霧散去化成湛藍天色,已看不見雲霧缥缈,仙鶴橫飛的天界光景了。
白欲栖随元邬仙尊下船。
船下有人等候,為首的是幾位長老和一名年輕男子。他們身後立着數十名敬丘宮弟子,統一身着绛紫宮服,腰間佩劍,英姿飒爽。隻消一眼,便能知曉敬丘宮實力風貌如何。
宮中衆人已經接到消息,此次白欲栖會同行。
搞這麼大陣仗,一來迎接掌門等人,二來便是為迎接仙人。
“上仙,這幾位是宮中長老。”元邬仙尊一一介紹,白欲栖與他們寒暄過後,來到那名年輕人面前。
“這位是我座下大弟子伯卿雲,大比前任務在身,便留在宮中了。”
白欲栖觀他相貌。
绛紫色寬袍大袖,又系玉帶。墨玉冠束發,眉下兩眼溫和有神。拱手行禮時腰背挺拔,雙臂沉穩。或是久居仙山,周身靈力輕盈充沛,功力不在敬丘宮幾位長老之下。待到機緣來臨,又是一個能夠問鼎天界的人物。
“參見吟蒼上仙。”伯卿雲道。
白欲栖扶他起身,“不必拘禮。”
對衆人拱手,“我此行是與諸位一同解決妖族禍亂,既身在敬丘宮中,一切按敬丘宮的規矩來便好。”
衆人見他雖神态冰冷,但言辭懇切,懸着的心慢慢降了下去。敬丘宮迎接過其他仙人,不是姿态傲慢,便是我行我素。
敬丘宮身為人界實力最強門派,往上數是出過幾位仙人的。
到現在不是不問世事,就是閉關修煉,沒有一人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這次清理妖族同樣如此,送去的信無一例外沒有回應,元邬仙尊隻好請天帝幫忙。
所以在人界眼中,除去魔族臭名昭著外,神族名聲是最差的。
一個差在邪門功法盛行,一個差在冷漠寡情
“上仙遠道而來,是敬丘宮的榮幸。禮不能廢,上仙莫要推辭了。”元邬仙尊撫須笑說,“宮中已經備好宴席,請上仙移步,我們坐下再叙。”
白欲栖沒再推辭,跟随衆人進到敬丘宮中。
人界靈氣充足,盛行修仙之事。各洲仙門林立,經過百年變遷最後剩下的皆是佼佼者,其中又以敬丘宮最甚。
行至宮内,白欲栖更加明了天下第一宮的含義。
他在仙船上見到的山頂隻是一角,敬丘宮實則占據了三座山。三山成嶽,橫看成嶺側看成峰,盤踞在來都洲邊緣地帶,隔海虎視眈眈其餘洲陸。
三山中最高的一座是主峰,由掌門鎮守,亦是敬丘宮門面。其餘兩座山由幾位長老分别鎮守。
山路蜿蜒而下,曲折但寬闊。
觸目皆綠,偶有枝丫伸出路面,白欲栖輕拂開,衣裳上便樹影斑駁。入耳不隻蟲叫鳥鳴,更有靈獸雄渾悠揚的吼叫。在場衆人皆是修仙人,身姿端正不必多說。從遠處望,隻見春意料峭間一群白袍绛紫衣的翩翩少年郎,春風得意緩緩而來。
行過吊橋,到了敬丘宮。
敬丘宮巍峨聳立,宮前台階三百級,登上後腳下風景一覽無餘,大門派的傲慢盡數顯露于此。
白欲栖斂目,拾級而上。
宮中宴席已經準備妥當,桌上不見葷腥,塑造精美的盤子中隻擺放鮮果與美酒。撲面而來的便是摻雜着香甜果味的檀香,古樸矜持裡硬生生多了古靈精怪。
一同回來的小輩們安排在其他地方,大殿裡隻剩白欲栖、元邬仙尊、幾位長老和伯卿雲。
白欲栖明了,妖族事情刻不容緩,元邬等人沒時間等待了。
“上仙,”伯卿雲親自為白欲栖斟酒,如數家珍道,“這酒用果子釀造,酒性不烈,入口甘甜。但連飲三杯便如烈酒令人智昏,渾渾噩噩直至酒醒。”
見白欲栖聽得認真,他又笑,“民間傳言罷了,上仙不必當真。”
小巧玲珑的鑲金酒杯中酒水清澈,映着白欲栖半側臉。他三指捏杯一飲而盡。酒水入口綿軟,清香溢在唇齒間,流連忘返。
白欲栖驚異,他飲過不少美酒,瓊漿玉露亦不納罕。眼前這杯小小的酒,竟然有如此滋味。
“好酒。”他贊歎。
“上仙喜歡就好。”元邬仙尊道,“這酒的确是果子釀造,不同的是,酒中有來都洲特産的竹子。”
“原來如此。”白欲栖輕笑,如玉般的指節搭在杯沿上下摩挲,“難怪脫俗不凡。”
随口閑聊幾句,殿中緊繃的氣氛緩和下來。
幾位身姿挺直的長老暗暗松氣,不約而同看向坐在主位的元邬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