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高院深,魔宮遠比天上見到的大。
近處亭台水榭,遠處七層樓閣。宮中不見草木,十分寂靜。隻有幾個大大小小的池塘假山錯落交互。魔族愛奢靡,白欲栖聽聞老魔尊在位時,宮殿挂明珠,莺歌燕舞日夜不休。
仰金亭引白欲栖進一處院落。
院中隻聞風掃竹葉,流水潺潺聲極為雅緻,需跨過木橋方能進屋。隔牆向外望,百步外便是一幢七層樓閣。
“你今夜在此處歇息,”仰金亭親自推門請他進屋,“桦廷在門外,有事吩咐他即可。”他見白欲栖靜坐窗邊垂眸飲茶,上前撐起叉竿,露出窗外光景。隻聽風聲濤濤,簌簌花瓣落在白欲栖發間。
腳下日光慢移,枝影輕搖。
白欲栖側身,眉眼籠在浮光中。夕陽近黃昏,日下靈鳥掠過。眼前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透過木窗間縫白海棠朵朵搭在窗棂上。襯着窗外小池牆外高樓宛如神祇寶地,絲毫不輸仙人府邸。他接住一片海棠花,指尖輕撚,靈力托着它落進池中。
魔界土不生花,眼前海棠花枝葉繁茂,必定耗費不少魔力侍候。
“尋常海棠比不上天界金玉桃花樹,上仙看着可還順眼?”仰金亭單膝曲起,倚在窗邊。捏枝海棠花湊在鼻尖輕嗅,清香陣陣。他摘幾片放嘴裡慢慢嚼着,目光幽幽盯着白欲栖。
仙人食花飲露,附庸風雅。白欲栖亦好此道,杯中清茶熱氣袅袅,混着花香愈發香甜。他品一杯,颔首回答:“此花甚好,尊上費心了。”又道:“淨化怨氣迫在眉睫,明日何時出發?”
“不急。”仰金亭擺手,眉間褶皺又隆起。他偏首望窗外,高大身影能将木窗遮擋半扇。玄靴紋金雲,下擺繡蟒身,他踱步又止,“近日忙,我會盡快處理完宮中事宜。”說罷指着窗外七層樓,“上仙閑着無聊可上蘭句樓,夜晚景色甚美。”
“好。”
事多繁忙仰金亭并未久留,叮囑幾句便離開了。他走後房中寂靜霎時靜了幾分,海棠花間鳥兒翻飛,鳴聲悠然。白欲栖推門繞至屋後池邊,池中魚兒懶懶散散躲在假石後,觀賞片刻忽聽鳥鳴變換,更加婉轉動聽。他在海棠樹下,見隻白鳥立在枝頭正探頭探腦看他。
海棠花茂盛,壓彎了枝頭。白欲栖拂開一枝,朝鳥兒伸手,“來。”
尋常凡鳥未開靈智,歪頭眨眼,展翅落在他指上。白欲栖見它渾然可愛,動了為它開靈智的心思。指尖落在柔軟羽毛上時卻悔了,靈智未開确實懵懂,然世間紛擾,不入世未必不好。
末了,他放鳥離開。又見它用喙折樹枝,便尋了帶花的小枝銜在它口中。
夜來風起,花瓣簌簌散落,迎面撞滿懷。
白欲栖後退幾步,落進一處溫熱懷中。
“忘了件事,今夜宮中有宴席,上仙去否?”仰金亭一手撫他鬓邊縧帶,一手按他肩上,溫言軟語怕吓着懷裡人。白欲栖淡漠起身,不對他的小把戲做評價,隻說,“不去。”
“院裡冷清,上仙不妨與我走動走動。”仰金亭揚手,房中燭光亮起,隔木窗映出一片暖黃。見白欲栖不為所動隻好實話實說,“今夜魔族諸王皆在,也可為你們彼此引薦。”
“我非魔族,不便參與你們之間的紛擾。”白欲栖坦然拒絕。魔族關系盤根錯節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惹來殺身之禍,何況他不欲與仰金亭牽扯過深。待怨氣得到淨化,他與此地再無幹系。
仰金亭沉默片刻,笑了,“是我唐突。”
白欲栖立在池邊睨他,仰金亭換了衣裳,肩攀兩蟒,腳踏金靴,頂上玉冠亦是條張嘴怒吼的蛇。沉穩闊氣,威嚴至極。他這才恍惚,此人早已不是三百年前劍修,而是魔界領主,三尊之一。
他回身不見,負手望月。
院中行過一陣風,花落水皺,拂亂了池邊獨立的身影。
白欲栖在樹下涼亭阖眸吐納聲息。
魔族靈力不比天界至純,對他而言聊勝于無。再睜眼時已過幾個時辰,頂上月明星稀,萬籁俱靜。屋中燭火暗淡,将滅未滅。他起身要回屋,忽聽前方傳來大小不一鈴铛聲,是蘭句樓檐馬搖晃。
索性無事,白欲栖打算上樓一瞧。
院裡有條石子路通往蘭句樓,兩者僅隔一扇朱紅小門。
越過門扉,七層珠光闊氣的樓躍然眼前。門檐上巨大牌匾書寫“蘭句樓”三字,樓上燭火通明,映着紅牆琉璃瓦,奢靡富貴自不必言說。拾級而上直達頂端,樓中裝點雅緻,與外截然不同。
憑欄而望,腳下是威嚴魔宮。遠眺是洲陸燈火。由此望去,掌控全局的傲慢油然而生。
白欲栖單手扶欄,樓高似百尺,圓月星辰徒手可摘。
難得有酒意,卻無酒可飲,實在可惜。
忽的,身後傳來酒杯碰撞的清脆。
“上仙,我這兒有好酒,飲一杯否?”
白欲栖回身。
仰金亭華服未除渾身酒氣,一手拎兩酒杯,另一手纏封酒紅布,護着臂彎中矮胖酒壇,唇邊的笑自見了白欲栖便沒消下去過。他搖搖晃晃上前,将未開封的壇子“咚”地放在木桌上。末了拍拍壇身,朝幾步之外的仙人招手,“釀造百年的酒,天上人間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