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紅布,霎那間濃烈酒香撲鼻四溢。青玉酒杯盛着澄澈酒水,似能透過它望見天上一輪明月。
他上前拉扯白欲栖衣袖,被避開後規規矩矩站在三步之外,“請上仙賞光,同我共飲一杯。”
見他這幅不着邊的模樣,白欲栖便知仰金亭已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不應聲,仰金亭安安靜靜等待。
鬓邊赤色縧帶與墨發交纏,頭上玉冠都似黯然失色。
白欲栖扶欄仰星,見夜正濃,月正好,清風瑟瑟如天水拂過。
白日魔界飛沙走石,竟想不到夜間有如此美景。他輕歎一聲,美景配佳釀,何不是美事一樁?仙人好附庸風雅,他自不例外。
回身坐在桌旁,兩指捏起酒杯輕嗅。
這酒幽香清透并不刺鼻,酒液純淨如水一般。略微輕抿,入口綿柔,随即火辣順喉嚨遊遍四肢百骸。夜裡風涼,經此一口竟暖意綿綿。細品更有如聆聽天籁的悠然,好似已經醉了。
“好酒。”白欲栖由衷誇贊。
瑤池佳釀,低劣散酒,他皆飲過。但沒哪種能夠如此撩動心弦,想要再飲一杯。
仰金亭在他對面坐下,拈杯飲盡,又為二人斟滿。
“雖不如瓊瑤佳釀,卻也是我宮中最好的酒。”他促狹道,“尋常人喝不到的。”
今夜他宴請衆魔王,白欲栖隻當他從席上拿過來的,并未多思。
兩杯酒下肚,渾身更暖。
白欲栖解下覆水橫在桌上,白皙面龐尚且不顯,耳後卻暗暗紅了一片。他側身賞景,未見仰金亭緊緊盯他。不知過了多少日月,他們二人竟還能共飲酒,恍若三百年前舊情為散,如今依舊恩愛不離心。
仰金亭斂眸,知道自己醉了。
“夜未過半,宮中宴席散了?”
仰金亭:“尚未。”
“那些人吵得我頭疼,”他輕揉額角,寬袍掩面,隻露皺起的眉心,“左右不過阿谀奉承,思及上仙獨自一人恐寂寞,索性來尋你飲酒。”仰金亭撐颌瞧眼前人,笑意盈盈,“如何?上仙可欣喜?”
白欲栖隻飲酒不理他。
他酒量尚可,就着清風明月也能喝下半壇。再看仰金亭已經趴在桌上,雙眸泛紅,昏昏欲睡。
“醉了便回去。”白欲栖皺眉,猶豫再三還是取出他手中酒杯。他知仰金亭有醉酒頭痛的毛病,大概此刻已經發作,“既不能喝,為何逞能。”
仰金亭起身,撐桌走半圈扶在木欄杆上。
向下望去,是他的疆土。哪怕吹過洲陸的風,亦屬于他。
“上仙,”玄服襯他高大筆挺,側過身來又顯精壯偉岸,他垂眸看白欲栖,借醉意,說出三分彼此心知肚明的話。“我知你不願踏足魔界,更知你不願見我。”
“但我有難處。”
聞言,白欲栖仰首看他。
“今夜宮中宴請的不是魔王,是一群心懷不軌的刺客。”他向後靠欄杆,許是衣袖太長,有那麼瞬間他恍若搖搖欲墜,“内憂尚且如此,不敢教旁人知道妖族禍亂魔界,否則外患四起。”
“怨氣不得不除,而我隻信你。”
壇中酒已見底,白欲栖搖了兩下放在手旁。他不言信或不信,魔界怨氣勢必要除,與私情無關,隻與無辜百姓、天帝命令有關。
他道:“遭受無妄之災,百姓何其無辜,既受天帝命令我自會全力而為。”
他隻字不提兩人私情,仰金亭眸色深深,更似無奈。
“夜深我先回,尊上自便。”白欲栖走至樓梯旁,莫名回眸望去,見他仍守在欄杆旁。月色照人,平添幾分落寞,他不禁想如此年月仰金亭過了多少。
待他拾級而下 ,沿路返回院中,目光穿過撐起的木窗,隔着漫天海棠仍見蘭句樓上有一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