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萬籁俱靜,不聞落針聲。
兩人緩步行在石闆路上,四處打量。街旁小販攤子七零八落尚未收拾妥當,遠處人家門戶大開,家中塵土飛揚淩亂不堪。曆經一年時間,空中血腥氣濃濃不散,似蓋攏在頭頂。明明是正午,卻感不到絲毫溫熱。有怨氣凝結的風吹過,打在身上徹骨冰涼。
白欲栖邊走邊瞧,怨氣在他眼中似有實物。它們擰成一股股黑線,齊齊向一個地方飄去。擡目眺望,那處是長街盡頭。除怨需除源頭,若怨氣聚在一處必會生出邪物。他撫上覆水,指尖輕點劍鞘緩解它的震顫。
他與仰金亭對視一眼,待走近才發覺那是一處府邸,牌匾上雕刻的字被血污模糊,隻隐約瞧出是位貴人的府邸。
仰金亭上下打量,似或有所察覺。
透過敞開的朱紅大門足夠窺見院落一角。
他推門而進,門闆應聲而倒,激起一陣沸騰塵土。他屏息擰眉,這才看清眼前情形。院中雜草紛擾,房屋破落,仍能瞧出輝煌時是何等的風光氣派。步入正廳,廳中雖沒屍體,血腥味卻十分厚重。
“這裡怨氣極深。”白欲栖撫上木椅椅背,阖眸凝神。
萬物有靈,瞬息間屋中發生的事已浮現腦中。他瞧見做男女主人模樣打扮的兩人死在一人手中。那身影看不清面孔,隻知十分高大,不是他所熟識的。白欲栖思忖,那人極可能是妖族。
待他睜眸,見仰金亭一手推窗望着後院。
“我觀屋中曾有妖物出沒,”白欲栖揉撚兩指上灰塵,又問仰金亭,“後院可有異樣?”
“你瞧。”仰金亭拂開遮擋窗棂的木枝,側身露出窗外景色。白欲栖上前,目光逡巡片刻,停在書房上。書房門窗緊閉,門上挂着一把銅鎖。全城而來的成群怨氣絲絲縷縷鑽進窗戶中不見了蹤影。
看來這處便是集怨之地。
兩人穿過廳堂朝後院走去。
仰金亭不曾佩劍,白欲栖引覆水出鞘,拔劍揮起一氣呵成,劍回鞘時門恰好散成碎屑落在塵中。屋中異常陰冷,饒是有法袍蔽體,白欲栖仍皺起眉頭。他眼中黑線結成蛛網,遍布房間各個角落。
夜已深沉,月隐雲後,無有一絲光亮。仰金亭扯住他衣袖,邁進屋中行走,最終将目光落在窗邊銅盆和桌上木盒。
白欲栖取出明珠,屋中霎時瑩白一片。
不知府邸破敗時是何時節,但盆中沒有木炭痕迹,隻有一團燒過紙的痕迹着實可疑。白欲栖從桌上取筆,輕輕撥弄。誰知出乎意料,灰燼下竟有片未經火苗舔舐的紙。他拿起看,紙上不是字而是印章。章上刻的是魔族文字,他并不大認得。
泛黃的紙已經搖搖欲碎,他将紙舉起放在光下細看,仰金亭湊在他身旁,隻消一眼忽而笑了。“上仙可知這是何意?”
白欲栖搖首,“不知。”
仰金亭接過紙片捏在手中,輕哼一聲,“是日月星辰中的“辰”字。”
是仰裴辰?白欲栖沒将心中所想說出口。
燒信人必定行事匆匆,且怕被看見,不然為何不将盆中痕迹清理幹淨,而是鎖門離開。這其中有何變故,信上所言又為何?
仰金亭亦不再言,隻是那片紙悄無聲息消失在了掌中。
白欲栖來到桌前,上面擺放的赤色木盒不過兩個拳頭大小,外皮雖斑駁,仍似在血中浸泡過般鮮豔。鎖頭雕刻成虎頭形,口中有凹槽。輕輕一擰便掉下來滾了幾圈,掉落在地碎成兩半。
怨氣附着在盒上,白欲栖指尖冰涼,打開的瞬間隻覺涼風迎面而來,待他定睛仔細瞧,盒中竟是隻拇指大小的神像。神像并不陌生,與綠陽山山洞中那尊一模一樣。隻是這尊被怨氣滋養的更加邪性,看來此事與妖族确逃不開幹系。
仰金亭直接伸指将神像捏起,眉頭越皺越深。
忽的,門外有響動。
白欲栖忽拽仰金亭旋身躲在木柱後,隻聽破裂聲響,此前站過的地方深深沒入一支羽箭。勁道之大讓那把椅子碎成了木屑。門外人還蠢蠢欲動,白欲栖将神像放進木盒,掐指撚訣先封住,待到木盒涼意漸漸消退方放入荷包,攏進袖裡。
仰金亭在他身後,覆水恰好頂着腹部。
他兩手搭上白欲栖雙肩,附耳輕聲道:“上仙,門外是何人?”
“閉嘴。”白欲栖按住劍柄,緊盯敞開的門扉。門外狂風驟起,于風中他縧帶紛飛,衣袖獵獵。陣陣迷霧中一身影緩緩現身。那人身量似虎豹般高大,單手持弓。隔着風中灰塵,看不清他具體面容,約莫十分周正。
他一開口,虎嘯兇猛而來,“還不現身。”
白欲栖逆風行走,墨發在身後如水波層層蕩開。他盯着虎妖,沉沉問道,不免有幾分可惜。虎通靈性更易得道成仙,觀他年歲不大,靈力尚可,若遇好機緣不愁飛升,“城中人為你所殺?”
“正是。”虎妖聲音渾厚,有鳴鐘之重。他單手拉弓,靈力凝箭,“放下你手中木盒,我饒你一命,讓你苟且偷生。”他傲慢至極,見仙人不再出聲便以為對方被他震懾,正要射箭忽脊背發涼——一條鞭已纏上他的脖頸,骨鞭劃破皮肉,血順着脖頸流了下來,他甚至沒察覺到身後有人。
“說出妖王下落,可以考慮減輕你的刑罰。”魔氣大盛,逼開周圍狂風,虎妖雙臂脫力,鮮血淋漓,那把大弓沉沉落在地上。他到底年輕,無法與一族至尊抗衡。
白欲栖緩步來到他面前,這才看清虎妖面容。他自然年輕,眉間傲氣不屑掩飾。哪怕雙臂已挑斷,被鎖着命脈仍臨危不亂。
虎妖不與他多言,雙眼緊閉不看白欲栖,“要殺就殺,無需你們來施舍。”
白欲栖不為所動,他深知妖族詭計多端,就算虎妖忠誠,卻要建立在殘殺全城性命上。他道:“你久居城中,是為守護盒中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