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門一腳,哪有退縮之理。
白欲栖單手扶劍,臂彎撐起披風一角。他神色堅定不移,已用靈識将四周探尋一番,未見異常。若餘世陵所言為真,妖王極大可能另尋了藏身之處,但仍不可放棄一絲一毫線索。
“進。”他道,“尚不知曉洞中是何情況,你且與我同行,不可貿然行事。”
餘世陵應了聲,反手橫劍在身前,寒光掠過幾棵樹應聲倒地,露出被雪掩蓋,僅一人多高的洞口。
他欲走在前,被白欲栖攔住推到身後。
白欲栖拂開頂上細雪,側身對他,“不要莽撞,跟在我身後。”
聞言,餘世陵收起手中劍,卻也不看白欲栖。
他的脾性當真與餘燈如出一轍,白欲栖心想,轉身進了洞穴。
洞穴中有風流動,深處不時傳來厲鬼般哀嚎。前路如何尚不可知,又因寒涼仿佛置身陰曹。隻消黃泉水來,必有衆多陰魂等待渡河。
好在洞中隻有一條路,兩人未取明珠映照也能勉強行走。
至多五百餘步,這條路便走到了頭。
盡頭仍是黑黢黢山洞,隻不過多了一樣東西。饒是在暗中也掩蓋不了這物上熒熒之光。
白欲栖取明珠懸在頂上,借此看清了它的真容。
這物下襯紅綢,置于玉台。是由純金建造的宮殿,橫豎不過成年男子巴掌大,上有亭台樓閣,山水鳥獸,房檐下有檐馬,撥動卻并無聲響。光映在飛檐翹角,真似要騰空入雲。
“難不成妖物住在裡面?”餘世陵問。
白欲栖垂眸,指尖抵在飛檐上,沿琉璃瓦來回摸索,片刻後他搖首道,“确有妖氣,但微乎其微。妖物應早已離去。”
餘世陵眉間皺起,學他的模樣觸碰金屋反被攔住。
“此物玄機暗藏,稍有不慎便被卷入成為其中一物。可知畫中仙?與之同理。”華貴金殿就放在玉台上,若有人心懷不軌恐,便會為此付出代價。應是殿中陰冷,餘世陵平白打了個寒顫。
白欲栖拎起紅布将它包裹,又取出木盒放在其中,轉而交由餘世陵,“回去交由你父親,務必保管好。”
餘世陵接過:“是。”
兩人又探察過山洞,确無異樣後原路而返。
下山進城時已到正午,街兩邊小攤販們不再競相叫喊,偃旗息鼓蹲在路邊扒飯。今日晨時落雪,眼下卻日頭火辣,冰雪化成水,竟是寒冬難得的晴日。
兩人行在路上,餘世陵忽而停下腳步。
白欲栖與他同步停下,不解看他,“何事?”
“奔勞半日,不如用了午膳再回去。”餘世陵道,路旁恰有家酒樓,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白欲栖隻當他餓了,點頭答應。
兩人在窗邊落座,此處望去恰能望到遠處水面。
水面波光粼粼,好似散滿金箔。上有泛舟人,持一竹杆,駕烏蓬小船往遠處去。霄南洲雖小卻四通八達,橫穿過水便是來都洲。
思緒被酒香拉回,杯中已蓄滿澄澈酒水。
此酒香氣似曾相識,白欲栖眉頭輕揚,取酒輕抿。隻一口唇齒間便滿是醇香,順着舌尖延伸至喉嚨下,火辣酣暢。
天界瓊漿玉露綿柔順滑,他不喜。因三百年前飲過此酒,便再不能忘。
“此酒何名?”白欲栖問。
“尋常百姓飲的散酒罷了,哪有姓名。”餘世陵勾唇,又為他添上一杯,“倒是這酒樓稍有名氣,此前喚作丹雲樓。”
是了,丹雲樓。
當年人聲鼎沸,比今日客更滿,
“現今為何換了名字?”白欲栖問。
“父傳子,代代傳。年月更疊罷了。”餘世陵說罷飲下一杯,他相貌堂堂,哪怕面頰攜上絲酒氣依舊俊朗。
他沉默時稍顯冷淡,開口便能感知并非餘燈所言的内斂。于他身上,白欲栖尋到一絲熟稔。依稀記得當年初見劍修,他亦沉默寡言,淡漠無情。
但仍舊勾動他的情絲,最後卻換來穿心一劍。
白欲栖垂眸,忽覺近來總想當年事。
許是幾經年月變化,故地重遊難免心生感慨。他狀似無意輕撫胸前,到底沒說什麼。
餘世陵不動聲色将他動作斂入眼中,以飲酒掩蓋眸中思緒。
窗外寂寥,人們在寒日難得的豔陽天中昏昏欲睡。酒樓中漸漸冷清,跑堂小二倚在角落處正歇着。忽的,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急又重,甚至能夠聽到重物搖晃時發出的吱吱呀呀聲。
白欲栖透過窗向下看,不成想見到的是熟人——身穿金虹門門服的弟子們。
他們擡着紅木箱,從前向後足有十來個,最前方則是一隻大雁,上面皆捆着大紅色繡球。顯而易見,這是送予女子家的聘禮。
“門派中誰的喜事将近?”白欲栖奇道,這樣大的陣仗必定是門派中德高望重之人。昨晚見到的長老年歲與餘燈相差無幾,或是他們的兒郎。
餘世陵淡漠瞧着,說出兩字:“我爹。”
白欲栖轉動酒杯的手指停頓,目光移到他臉上,并未看到絲毫情緒。因對他的家事不明了,因此不做評價。隻淡淡飲酒,瞧着一行人愈走愈遠。
“他做何事與我無關。”餘世陵道,“我隻待時機合适,離了這裡去遊十六洲。”
别人家事白欲栖着實不好多問,索性靜靜聽着。
“家中無我牽挂之人,此去不悔。”餘世陵慢悠悠飲盡一杯酒,酒氣上頭卻愈發顯他冷靜自持。年歲介于青澀與成熟間,自有一番風味。
白欲栖觀他心思澄明,便知餘世陵當真對此地毫無留戀。于是親自為他斟滿酒杯,“願你所想成真。”
仙人賜福最為靈驗,多少人求而不得。
待到正午餘熱散去,兩人方回金虹門。
餘世陵前往訓練場,白欲栖則去往書房,既然此地尋不到妖王蹤迹,他便不宜再住下去。
茲事體大,耽誤不得。
書房門虛掩,白欲栖立在門外屈指輕叩。須臾,門内傳來餘燈聲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