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欲栖真身是隻額白翅金鳥,上入九重,下闖幽冥。凡人眼中的萬丈懸崖,于他來說不在話下。他穩住身體,離了餘世陵懷中轉身看他。眼前人面色焦急不似作假,額角竟像有未幹的汗漬。見他瞧的仔細,餘世陵側過身去。
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圈,白欲栖:“讓少掌門擔憂了。我并非赴死,隻是尋到一絲線索想要一探究竟。”
“莫非仙人都這般孤傲?”餘世陵冷笑,“我盡心盡力助你尋妖,竟不配得你半句告知?”
觀他怒意不似作假,白欲栖低低輕歎。
身為金虹門少掌門,餘世陵脾性或多或少持着傲氣,自然不滿被欺瞞。
“我今日才尋得線索。”
眼下不過日頭初升,兩人方才見面,何談告知?
餘世陵睨他,眉眼唇角幾度下壓。寒冬冷風裹在兩人身上,不多久吹散了心頭火氣,他返回幾步拾起披風扔還給白欲栖。
“水下妖氣湧動,我認為妖物藏身在此。”白欲栖拍下披風沾着的塵土,慢慢系上,手臂垂落時自然而然搭上悄無聲息現身的覆水。
有天道作保,妖王必在霄南洲境内。既然不在慈水城中見其蹤影,除水下再無更好去處。霄南洲四面環水,通達各方,隻怕妖王不會在原地坐以待斃。
“既有判斷,豈能以身犯險?”餘世陵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崖下激流,“水下異常兇險,若有意外不知會将你卷到何處。”他斂眸将一塊小石子踢開,看它跌跌撞撞消失在懸崖下,“上仙曾教導切忌莽撞,怎自身都難以做到!”
白欲栖本打算一探究竟,但眼下他不想透露妖王之事,遂歇了下海一探究竟的心。餘世陵不會整日跟着他,待夜深人靜他再來。
“少掌門說的是,”仙人颔首,“今日到此為止,你我先回去罷。”
崖上風涼,摻着細細飛雪刮在兩人面上。雖有靈力護體,奈何餘世陵匆匆出門衣裳單薄,不一會兒紅了面龐與手掌。他身上帶傷,忍不住悶咳兩聲。見狀,白欲栖解下披風覆在男子身上。
他雖不如餘世陵高挺,卻也相差無幾。披風本就長,堪堪露出幾寸衣衫下擺。
“上仙?”餘世陵輕撫領口一圈絨毛,目露詫異。
白欲栖不理,垂眸念訣,再轉身兩人已到慈水城渡口。
金虹門極大,前通鬧市,後至渡口。
兩人立在路旁,再行百十步便到後門了。
今日天色不明媚,遠望江上覆了一層紗。江水悠悠,薄霧後隐隐有船夫搖槳。船頭一點如豆星火,似蒙塵明珠般晦暗。寒風蕭瑟,天地間盛着細雪,往來行人身披蓑衣鬥笠,行路匆匆,自顧不暇。
“回家去罷。”白欲栖道,長身巋然不動。
談話間,一匹健壯紅鬃馬拖着車廂慢慢駛來。石闆路上馬蹄陣陣,車廂吱吱呀呀,檐下銅鈴叮當作響,一縷清香與兩人擦身而過。
餘世陵側身回首,眉眼間寒意更甚。
他冷笑道:“眼下回去不甚方便。”
白欲栖納罕,随他目光望去才知為何。
那輛馬車停在金虹門後門,馬夫四處張望後放下轎凳。青色簾後伸出一隻皓白玉手,立在旁邊的丫鬟立即扶住,引着車廂裡的人緩步下來。那女子衣着偏素,身姿婀娜。頭戴帷帽,網紗垂落至頸,上有珠翠清脆碰撞。
後門敞開一角,小厮探頭張望,白欲栖兩人身後恰有一顆粗壯樹幹遮擋,因此沒被發現。待那女子進門,兩人才露出身來。
女子現身,四周竟無妖氣,怪也。
白欲栖自不會錯過一探究竟的機會,走兩步後忽發現餘世陵仍在原地。長身玉立,領口絨毛襯他面色蒼白。身後水面望不到盡頭,宛若他眼中不知幾何的淡漠。
修士不尚三妻四妾,一生隻有一位道侶。
若死生相隔,入黃泉後再相見。
餘燈是餘世陵血脈相連的父親,餘世陵心中滋味自不必言說。
白欲栖緩下腳步,靜靜瞧他。
“天寒,”餘世陵呼出一口熱氣,側眸對他說,“不如去飲酒。”
白欲栖握着覆水的手指緊了又緊,随後垂下,“好。”
兩人又坐在酒樓窗邊,各自無言。
大抵情緒低落,餘世陵一杯接一杯,已是醉酒。
白欲栖面前仍是第一杯。
“人人都說天界好,天界少煩憂,是真是假?”餘世陵忽問。
“各在人心。”白欲栖轉着酒杯,心不在焉瞧向窗外,“既有煩心事,便有逍遙仙。”
餘世陵扯出抹笑,雙眼間隻露一條狹長縫隙,随意道:“你是哪種?”
此話教白欲栖靜默良久。
他本應逍遙,奈何六根不淨惹來滿身煩憂。為修無情道,千年修築的靈台幾近崩塌。山洞中閉關不察日月,出關時才知受苦痛折磨三百年。
将酒一飲而盡,白欲栖推開酒杯側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