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執拗轉身,與白欲栖相對,苦笑一聲,“上仙,以我現在的模樣,何談其他?”
窗邊燭忽然亮起,屋中不再死氣沉沉暗淡。
借着薄弱微光,白欲栖終于看清眼前人面容。不知何時起,餘燈雙目下托着層層皮袋,鼻頭肥大,唇角下撇。不似中年,倒似活了幾百年的妖。哪還有當年豐神俊朗,玉樹臨風。
白欲栖險些握不住劍,不由後退一步。
餘燈也在打量他,眼中不免浮現譏笑。
仙人不生不死,時隔三百年他已行将就木,白欲栖卻比當年更加俊朗。同生為人,為何他要受生老病死之苦,為何不能登天梯,拜仙宮?
“生老病死,此乃天道。”白欲栖垂眸看餘世陵。他飛升成仙與天地同壽,再多的話也無法對餘燈講。
仙有仙愁,人有人怨,豈能同語。
餘燈大笑出聲,面上卻有哀怨,“若不是你到霄南洲,想必我早已得手。”他似有話未說盡,忍了忍,終究沒開口。
“為何執意要殺餘世陵。”白欲栖不解,若實在不喜這個兒子,放逐離開便是,何苦造殺孽。
餘燈但笑不語,身後的妖動了。
“錯已釀成,不必再問。”那妖起身走至窗邊,輕輕推開一角。今夜夜沉如水,不見早先清亮蟾光。冷風将喜服衣擺輕輕吹起,将血腥氣一并帶走了。白欲栖輕瞥一眼,不見異常。
“這條命要算在你二人身上。”白欲栖已然不悅,又念着妖王之事,将目光投向妖物,“如何評判,自有人讨公道。”
他猛然舉劍襲來,妖物防備不及,朝裡撲去一下入了帳中。白欲栖神色不變,提劍上前,與妖物四目相對時,忽覺不對。将要後退,猝不及防身後襲來一陣力氣,将他重重推入床榻,埋入被褥中。
恍惚間,覆水跌落在地,發出哐當一聲。
白欲栖動彈不得,眼睜睜瞧着妖物與餘燈站在一處,冷眼看他。耳邊忽聽窗外傳來鈴铛聲,頗為熟悉,一時間竟想不起在哪聽過。
他掙紮着起身,奈何渾身無力。心中呼喚覆水,卻有人先他一步将覆水撿起,收進劍鞘。細看之下,竟是熟人。
他相貌極佳,稍顯冰冷,立在一團蟾光中似黃泉邊盛開的妖冶紅花。細看之下,他的雙眸如蛇般豎立,正冷冷瞧他。
居然是穿心而死的餘世陵,白欲栖隻來得及思及此,便猝然昏睡。
“餘世陵”将覆水系在腰間,上前拾起榻中央的金屋。
金屋巴掌大小,亭台樓閣應有盡有。此刻門扇緊閉,透過敞開的窗戶,能瞧見屋裡有一角白衣身影。
“餘世陵”将它牢牢托在手中,舉至面前細細端詳。待看到白欲栖卧在榻上一動不動,心情頗好地吹了兩聲哨,似逗弄籠中雀。
他轉身向外走,望着門外寒風細雪,又轉回來扯過搭在桌上的龍鳳呈祥紅蓋頭蒙在金屋上。
“做得不錯。”他與餘燈二人擦肩而過時有短暫停留,側首垂眸,低笑誇贊。餘燈不敢擡頭,另一人卻見“餘世陵”神色冷淡,眼中分明沒有笑意。不由打起寒顫,更加惴惴不安。
說罷,他托着金屋,閑庭信步向屋外,隐沒在墨黑的夜中。
片刻後,隻聞鈴铛獅子吼,院中再沒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