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金亭不笑了。
眸中卻盈着快活,他當真喜愛白欲栖這副模樣。明明世上人神魔有萬萬衆,唯眼前人能看透他心。
“上仙對我有歧義,當然将我想的萬惡不赦。”仰金亭故意逗弄他,“然人心易變,何況是三百年未見,你怎知餘燈一如當初?”見白欲栖不理,又說:“餘燈是凡人,成仙無望,自然要入輪回。我尋到他時……”
仰金亭拉長聲音,不說了。
他不言語,白欲栖未嘗猜不到。
世間靈力充盈,人神之差多在壽命,萬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求長生做盡傷天害理之事。獻子于魔,并不罕見。以己之欲,傷他人之身,才是人人為之不恥的真正緣由。
無論是何種族,欲,皆有之。
俱言魔族重欲,為求所想不擇手段。但其餘幾族與魔有何不同?
踏入紅塵是欲,修無情道亦是欲。
神魔二族與天地同壽尚且如此,又以何妄談凡人。
白欲栖阖眸長歎,到頭來發現無以為歎。
仰金亭忽道:“餘世陵的命不在我手中。”
“在他父親手中,在妖王手中。”他道,“在貪欲手中。”
白欲栖忽憶起那日“餘世陵”說“遨遊十六洲”。不知是否真是他所願。
他斂眸,“你見到妖王了?”
仰金亭:“我本就是去尋他,偶然見到餘燈向他求壽。”
白欲栖眼底有陰霾,“下場如何。”
“區區蟲豸,不值一提。”仰金亭輕言,似殺妖王不過啜茶飲酒般尋常。他掀起眼皮,五指托着金屋湊近眼前,“與其擔心旁人,不如擔憂自身。上仙的命,可捏在我手中。”
“命值幾錢?”白欲栖嗤笑,“你曾取過,何必再以此威脅。”
仰金亭面色不改,卻唇角下撇,顯然不悅。
白欲栖亦不再言,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當年穿心一劍,世間再無恩愛鴛侶。他譏諷仰金亭無情無意,怎又不是對自身的嘲弄。
“我受天帝旨意下界除妖,若無蹤迹,必有人來尋。”白欲栖知仰金亭不會将這話放在心上,但仍要說。仰金亭有心囚他,他逃不脫。但他想知這位新魔尊,是否會将天界放在眼中。
“那就來尋,”仰金亭果然不屑,面色變幻莫測,不知其中有何高深,“誰敢闖我魔宮,本尊必叫他有來無回。”說罷,話音一轉,“大将軍燕少瀾使得一手好弓,隻是不知,這淬了毒的箭哪日會沒入他的眼中。”
“你我恩怨,何必牽扯旁人。”
“你不該與他在我面前同行。”仰金亭眼裡似淬了毒,哀怨狠辣,“我隻當他是眼中釘。”
白欲栖拂袖,清風蟾光擔在他雙肩,身後目光灼灼,宛若要将他一分為二,“既如此恨,又怎不殺了我?我受天道福澤,靈台不毀便是不死不滅。用來洩憤豈不正好?”
漫不經心兩句話,讓仰金亭有片刻靜默。
良久,“上仙何出此言。”
“尊上明知故問,”白欲栖起身走至欄杆旁,憑欄遙望,冷月映他面龐。清冷谪仙不容玷污,更與仰金亭離得遠了,“你不可能隻因我設下圈套,其中必有腌臜事。”他輕笑一聲,“三百年,本君修了無情道。尊上莫不是又要渡劫了。”
這話如寒光鐵劍,沒入仰金亭心口三寸。
他幾乎是惡狠狠道:“你為何要修無情道。”
“因我的确粗鄙,還想留此殘命。”
仰金亭忽笑了,“可我看來,你的無情道不過自欺欺人。”
“若你當真無情,為何憐憫餘世陵,怎會昨夜道心不穩,被我鑽了空子?若你當真恨我入骨……又怎能與我談笑風生?上仙,你不是無情之人。”
白欲栖:“我自修得。”
仰金亭呵笑,面露陰霾,重重将紅布扯來蓋在金屋上,冷笑道:“既修無情,且需記得,汝之無情,與吾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