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質疑總在一次又一次阻礙我邁出那一步。
“笙姐,活動結束後咱就回體總嗎?”大頭見我心事重重,朝我揮了揮手。
“先不回。”接他話的是龍隊,“時間也不早了,我訂了家館子,請你們吃晚飯。”
“不愧是我龍哥啊,出手就是闊綽!”偶像請客,大頭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隻不過這頓飯,可一點兒也不像大頭想的那麼簡單。
“說說吧,你倆這小半年來,鬧得雞飛狗跳,到底在别扭些什麼?”衆人剛坐穩,龍隊抿了口雞汁三絲湯,便開門見山道。
“咳咳咳...”這話問得過于直白,大頭差點被湯嗆着。
莎頭二人都沒着急接話,隻是帶着半分尴尬半分心虛面面相觑。
随後莎莎給王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解釋。
“就...因為拆隊吧...”莎局執頭成功,頭支支吾吾道:“我倆鬧了點誤會。”
“誤會啥?”龍隊明知故問。
“怨我自己。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了。”小王放下湯勺,正襟危坐,一邊真誠反思一邊回答。
“配不上她你就鬧?”龍隊的表情微妙起來:“你是找搭檔呢,還是找女朋友呢?”
大頭的臉“刷”得紅到耳根,小聲反抗道:“不是龍隊,這時候你咋還擱這開玩笑呢!”
“不怨他,是我的原因。”莎莎見她頭哥左右為難,便開口解釋道,“是我告訴他,我是因為昕哥更優秀,才答應教練組換搭檔。”
“教練組提出換搭檔,征求你意見的時候,你有權利說不嗎?”龍隊一針見血。
莎莎愣了愣神,垂下雙眼,“我不能。”
“所以,我倆拆隊是個必然嗎?”大頭鼓起勇氣問:“是因為我不夠好,還是因為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我心中一驚,他終究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8月夏夜那場沖動之下的告白,小半年來秘而不宣的少年心事,終究還是那個未解的繩結,随着他倆忽遠忽近的關系,情不自禁的拉扯,變得更加糾纏不清。
而長久的逃避不過是給這根繩子覆上了一層光滑的外皮,看似平整如初,但卻隻有他倆才知道,這根繩結牽扯着多少酸澀痛苦的情愫。
“都是原因。”見大頭如此坦白,龍隊的神情也轉為平和的欣慰,“但也都不是主要原因。”
“那到底什麼才是主要原因?”大頭不解。
龍隊沒有着急回答,隻是轉頭看着窗外的夜景,反問了大頭一個問題:“楚欽啊,你覺得對運動員來說,什麼才是成功呢?”
“拿冠軍吧?”大頭疑惑地說出這個似乎不用思索就能得出的答案。
龍隊搖了搖頭,再擡眼時,那深邃的眸子裡似乎有着隐隐的淚花。
“是自由。是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後,能夠選擇所有事情的自由。”
“自...由?”
莎莎和大頭同時琢磨着發問。
“如果是和你們一般大的時候,我碰到這個問題,可能也會說拿冠軍。”龍隊若有所思,“畢竟,那個時候我也覺得,赢得冠軍我就能獲得一切。”
“可現在我發現,冠軍固然重要,但它終究隻是個人為賦予的頭銜。”
“而涉及到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競争,就會讓它變得不夠純粹。”
“所以我才發現,原來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那個頭銜,而是它代表的能力,代表的尊重,代表的自由。”
“這些,越來越多的人粗淺地認為隻要赢下冠軍就能擁有。”龍隊鄙夷一笑,“可他們忽略了支撐起這個頭銜最原始的支柱。”
看着莎莎和大頭略顯迷惘的神色,龍隊給他倆分别夾了些菜,“得,我一說就停不下來。這些話啊,對你們說還為時尚早,但你們的路走得越遠,就越能明白我今天說的這些胡話。”
而龍隊口中的這些“胡話”,他倆并沒有忘記。
一直到2024年奧運前的采訪,小王依然銘記着這些話。
隻不過在那一年,無論是莎莎還是他,也許對這段話,都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
“笙姐,我現在終于知道,那時候龍隊說的最原始的支柱,究竟是什麼了。”
2024年末,小王獲得福岡年終總決賽男單冠軍之後,莎莎在日本給我打來了電話。
“是什麼呢?”電話裡莎莎的聲音,有了這一年來我很少感受到的輕松和快樂。
“也許是堅持競技體育的初心。”
“笙姐你知道嗎,我們過去為了那些金屬牌子和玻璃獎杯,給自己背負了太多重量。”
“可是現在我終于意識到,其實我不是因為那些牌子和獎杯才喜歡乒乓球的。”
“我喜歡打乒乓球,就是因為我喜歡打乒乓球啊!”
少女昂揚又興奮的語氣,竟讓我止不住地流淚。
“莎莎,謝謝你。”
電話裡的女孩聽出了我的哽咽,“為什麼要說謝呢,笙姐?”
“謝謝你們和龍隊一樣,在經曆這一切後,依然純粹地愛着乒乓球本身。”
*
那晚,龍隊和他們聊了許多,從入隊的欣喜,到傷病的疼痛,還有未完成的期許。
“所以,回到你剛剛問的那個問題——到底什麼才是主要原因。”
“從我的角度來看,大抵是因為還沒找到給自己自由的底氣。”
“那要怎麼才能真正找到呢?”大頭迫切想知道答案。
“很難找。它不是任何冠軍能賦予的,也不是教練組的任何人能賞賜給你的。”
“得靠自己對嗎?”莎莎的提問讓龍哥眼前一亮。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對,是對這條路足夠堅定的自己給予自己的。”
“這份底氣,足夠讓人面對體育競技裡的陣痛、絕望,當然也包括...不被支持的感情。”
話說到這份上,也足夠這倆聰明人聽明白了。
“大頭,知道為什麼你在禁賽期,教練組還安排你參加這個活動嗎?”龍隊問出了這個我一直好奇的問題。
王楚欽搖了搖頭。
“是因為許昕。”
“昕哥?”我們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其實,這個活動原本安排莎莎、許昕和我參加,但許昕向教練組推薦了你,王楚欽。”
“他想讓我和你倆聊聊,也想讓你倆單獨聊聊。”
“所以,”龍隊站起身,示意我和他一起走,“今天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現在時間還早,回去的這段路,把你倆這段時間沒解開的東西,都解一解吧。”
那一刻,我也終于明白了兩位老大哥的良苦用心,起身随龍隊離開。
而龍隊沒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
“對了王楚欽,許昕也有句話,讓我一并帶給你。”
“他說,左手是老天給的禮物。”
“這條路很難走,但它是走一步,就有一步價值的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