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雲很多,飄着飄着蓋住月亮,厚實得透不出一點光。河岸邊修築了一排石墩,冷風肆意吹亂額間的碎發,張海漁坐在墩子上,眼神空茫沒有焦點。
肩上陡然落下一隻手,她條件反射地扣住命門,餘光瞟到熟悉的身形,扭斷手腕的想法消失殆盡。
她沉沉地歎了口氣,借着那隻手站起來朝某個方向走去。腳下像墊了層松軟的棉花般沒什麼實感,雙腿使不上力,每一步都是磕磕絆絆。
看走路的動作,張起靈便知道她又喝酒了,照她這走法天亮也回不去,于是他走到前面蹲下:“上來,我背你。”
張海漁順從地趴在他背上,然後像打開了某個機關一樣,話說個不停。
雖然這次她沒有到處亂跑,但思維依舊跳脫,說得話既多又散,别說張起靈了,張海芸聽了都不一定能懂。
絮叨聲漸漸停下了,張海漁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白皙的耳朵上。他的耳輪分明,外圈和裡圈很勻稱,像是一件雕刻出來的藝術品。
她蓦地用手肘抻了一下他的肩膀,整個人前傾一段,在他耳邊輕聲道:“問你個問題……你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嗎?”
帶着些許濕暖的氣息撲在耳朵上,生出細微的癢意。他稍稍撇過頭,她卻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知不知道啊?”
“什麼是喜歡?”
自上次張海漁喝醉之後,張海芸給他的建議就是隻要讓她鬧夠了就會消停下來。
“喜歡就是……”張海漁把霍錦惜的話原封不動轉達了一遍,末了她笑嘻嘻道,“你聽懂了嘛?說實話我也不太懂,不過,我總覺得……”
她不說話了,頭靠在他肩上仿佛睡着了。靜谧的空氣裡,隻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吸和細微的腳步聲。
月亮漸漸從雲層中冒出一角,柔和的月輝下,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從張起靈腳下延伸向前。
“……我喜歡你。”
聲音比剛才囫囵的嘟囔還要輕,宛若夢中的呓語。
步子略微一頓。張起靈側過臉,聽了一會兒,想确認背上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
直至回到家,張海漁沒有再說過話。
大廳裡,張海芸還在等着,看到趴在張起靈背上睡得正香的人,一下就明白了。
“又喝酒了吧,”張海芸看了眼兩人,拎起燈盞往廚房走去,“先帶她回房間,我去煮點醒酒湯。”
張海漁的房間在二樓東側,張起靈從未踏足過。房間裡面隻有一張床,一套寫字桌椅,一個梳妝台還有一個大衣櫃。
把人放到床上,他轉身正要離開,身後就是一聲重物落地的響動。
“唔……”張海漁捂着頭蜷縮在地上。
張起靈将人重新抱起,她的手臂不知何時繞在他的頸後,放到床上時突然收緊,他一下沒有力可借,手肘及時撐在身側才未撞上。
兩人的距離很近了,她唇畔微張,似乎能聞到呼出的淡淡酒氣,柔順的黑發散在枕上,有一縷順着他的指尖勾勾纏纏。
張起靈安靜地伏在她上面,目光澄澈,不含一絲旖旎暧昧。
她眉心緊鎖,長睫顫動,仍是醒不過來,頸後是雙臂已是松松的搭着。他直起身,回憶起剛才一路上她的醉言。
那句夢呓,其實他聽見了。
在此之前,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喜歡”一詞,它所包含的情感亦是他從未想到并涉足的領域。
喜歡……她說過什麼是喜歡,他隐約能聽得明白,讓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會喜歡他。
沒有什麼比失去記憶更為痛苦。他們以前是什麼樣的關系,是可以說“喜歡”的關系或是其他,他想不起來了。
“我喜歡你。”
他清晰記得那種的感覺,是心跳猝然漏掉的一拍,是時間存在一秒的空白,亦是世界頃刻間的寂靜。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想,她喜歡的是失憶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
他喜歡她麼?
他不知道。沉寂的心底浮現一絲罕見的茫然。這是不受控制的,也無法壓制的想法,它自然而然的占據他當時所有的心神。
這是一份彌足珍貴的情感,他能感覺到,卻不知道該怎樣回應。
打斷張起靈百年難有的胡思亂想的是端着醒酒湯進來的張海芸。她把碗放在床頭櫃上,正要解開 張海漁的衣服,忽而看了眼他:“你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就行。”
張起靈點了點頭轉身出去,關上門便是兩個世界。
“醒醒,起來喝了湯再睡。”
張海漁半拉半就地坐起身,眼睛眯開一條縫就看見面前的碗,“怎麼還喝……我不喝了……”
“不是叫你喝酒,這是醒酒的,你趕緊喝了睡覺。”
張海芸給她灌下湯,幫着換了身衣服後關上門離開。
……
房間門窗緊閉,黑暗無聲。
床上的人翻過身,頓了一下乍然彈起上身,眼睛直直地盯着虛空,又僵硬地摔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