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經由自己的老師陳老教授介紹,前來參與一場課題研究。陳老是研究血液遺傳方面的大家,在這領域幾乎投注了大半輩子的精力。姜甯其實早有機會加入老師的團隊,奈何她事事追求完美的性格硬是拖到上個課題全部了結才姗姗來遲。
說書呆子倒也不錯,人情世故、你來我往一竅不通,但她對于研究的态度已經到圈子裡人人知曉的程度,能力也十分突出,至少陳老教授非常滿意這個弟子。
沒過多久,哨兵出來了,跟着出來的還有一個頭發亂糟糟,穿灰色中山裝的年輕男人,他是姜甯師兄的學生,姓梁。小梁被委派接引即将到訪的師叔,大約五六天前就開始準備,結果人遲遲不來,再拖下去他都要以為出事了。
“師叔一路辛苦,行李要檢查過才能帶進去,有什麼不方便的跟我說,我在這等您。”小梁搔了搔頭發,有些尴尬。
姜甯一臉無所謂:“哦,沒事。”
花了半小時檢查過全身。小梁搶着拎起紅皮箱,帶着姜甯踏入這座名義上為療養院的樓房。
穿過大門是青石闆鋪就的空地,當院子使用,院子兩旁種了幾棵樹。走在路上,三步一個哨崗,皆配備槍支,眼神漠然。
下午三點,陽光毒辣,院内安靜地連蟲聲都聽不見,莫名透出幾分陰冷怪異。
往前是一棟三層樓房。大門半敞,上半玻璃部分雕着花紋,進門是個大堂,左側有樓梯旋轉通向樓上。
“師公和老師參會去了,估計得要晚上回來,我先帶您去房間休息,晚飯我來叫您,您看怎麼樣?”
“好。”
姜甯的房間安排在一樓,職工和普通科研員都住這層。三樓是領導和像陳老一樣身份地位高的住,二樓則提供給患者。
房間裡安置着簡單的家具。不願打擾姜甯休息,小梁招呼一聲便離開了。
門把轉動又彈回原位。
手指拂過鏡子,照出的女人面無情緒。銀框眼鏡遮擋了目光,折射着白熾燈光,泛出一絲幽冷。
确如小梁所預測,陳老教授和姜甯師兄回到療養院時已接近晚上七點。師徒三代人在會客間續了會兒舊,問詢姜甯的近況後,又為簡單她介紹手頭課題的重心。
四人聊得有些晚。陳老身體不好,由師兄送上樓,剩下兩人也各自散了。
慘淡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格,灑在白綠色的牆面。色彩雜糅扭曲,多看兩眼便覺得頭暈。
屋裡燈關着。女人靠着窗台,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她摘下厚重的眼鏡,目光散漫遊離。白日裡的幾棵樹伫立在陰翳中,拖出一道道形狀詭異的影子,忽明忽暗。
閉上眼,似乎感覺到更深的暗處,一股黏膩的視線窺伺着此處,舔舐每個活物,令胃部一陣翻湧。
她悄然退場,不曾驚動任何人或物。
翌日一早,陳老帶上姜甯去拜訪主管這座療養院的領導。
陳老熱情地介紹:“小甯啊,來,這位是汪主任,同老師十來年的老朋友了。以後碰到什麼難題啊,你就過來請他掌掌眼。”
姜甯幹巴巴地一伸手:“汪主任您好,我是姜甯。”
汪主任的年紀與陳老相差不了多少,兩鬓斑白,屬于人類的“年輪”滿布臉上。他捧着茶杯,笑呵呵地同她握手。
“小姜是昨天到的吧?在這住得習慣嗎?”
“習慣的,謝謝汪主任。”
“诶,沒什麼好謝來謝去的,我跟老陳認識十三年,他的徒弟也該稱我一聲師叔啊,哈哈哈——”
姜甯附和地點點頭,卻沒有叫出口,這種場面話就算她再不懂世故也聽得多了,跟陳老認識二十年的也大有人在,老師從沒讓她認下這些“師叔們”。
“哈哈哈,你這老家夥又想占我便宜?”陳老調侃道,轉頭囑咐姜甯,“你回去吧,跟着你師兄多了解了解,我跟汪主任有些事要談。”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陳老擺擺手,兀自跟汪主任說起話來。
房門隔絕了談話聲,姜甯下到二樓。走廊靜悄悄的,每個房間門闆緊閉,不能确定裡面有沒有人,隻是偶爾聽到一兩聲咳嗽。
數着門号找到研究室。剛推開門,身後急匆匆跟上來個人,把她擠到一邊。她擡眼,隻看見一個男人的後腦勺。
師兄看見她,招呼道:“小姜,過來。”
男人聲音帶笑道:“不要叫我小江。”
“呃……”師兄也呆了一下,臉上浮現窘态,“江教授,我是在叫我師妹。”
被稱作江教授的男人愣了愣,回過頭,氣質寡淡的女人出現在衆人眼前。
“姜甯教授?真的是你啊!我早前聽說你可能要來,沒想到你今天真的來了?”
有人認出姜甯,神情滿是激動和驚喜。
“原來是她啊,陳老的得意門生……”
越過那位江教授,無視他嘴角有一瞬的繃直。姜甯走到師兄身旁,淡淡道:“各位好,我是姜甯。”
衆人紛紛笑談起姜甯的功績,一時風光無兩。
不知誰打趣道:“江教授,看來咱們院裡又有一位姜教授啦。”
聞言,江教授面上仍挂着笑容,似乎把這當做一段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