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配到此間來還能返回故鄉的人少之又少。要麼是真受了冤屈後來恢複了清白之身,要麼就是對朝廷有大用,才能有離開此間返回故鄉機會。這兩種情形都不會出現在我們身上。我與月娥是因夫君犯了律法受了牽連流配而來。他到此間的第三年便已去世,我們繼續替他贖罪。他過世百日,我就将女兒改了跟我姓。”
高娘子歎了口氣:“萬把總在家鄉早已娶過親,他的妻今年也來在此間。知曉了萬把總納妾的打算,還來說服我由她來納我女兒為妾,以解我們的難處。我并不認為這是好事,沒有點頭,月娥也依舊不願意。”
“萬把總惱怒,上門來罵了一回,他那以他為天的妻也上門來吵了一回。就在我家門前指着我們怒罵,我們隻能低頭聽着,不敢出聲。”
“萬把總告訴苦役中的管事:誰再管我們便是與他作對。我在此做竈間的雜事十年了,他不能為難我。但月娥卻因此受了無數苦楚。她來到此間時年幼在針線營做事,一直做到去年年底。萬夫人對管月娥的苦役挑剔她針線太差,粗笨的手腳做不了針線活計,隻能去挑土挖土。月娥便被換去挑土挖土。”
“挖土挑土本是男苦役才做的活,月娥咬着牙忍住了,但那處的管事得了萬把總的吩咐,對月娥狠狠搓磨。萬夫人去到針線營時恰逢月娥月事,活計輕了些。萬夫人便說農家女兒月事也要做活計,苦役不該嬌貴。且站在一旁看她挑重物搬物件,看着滿滿的挑子說不夠讓人加重,比平日重兩倍不止;讓她下到雪地裡挖土……月娥年輕臉嫩許多話不能出口,隻問了句重活能不能晚兩日幹,結果就是活許比平日多而且重,不做完不能歇息!她便落下了病根!”
姚姜輕歎:“難怪她有血山崩,這病難治。我沒想到她竟然是特意被折磨患上的病!”
高娘子擦了擦眼淚:“這回我實在是沒法了,才厚着臉皮來求你。你和張先生不僅給她看了脈她抓了藥,真正救了她的命!我不知怎麼感謝,我隻有這個女兒了,若沒了她我也不想活了……”
姚姜想了想:“高娘子,這位萬把總這樣欺壓苦役,你不去請管營大人相助麼?”
高娘子苦笑:“苦役不是人,沒人管。今日我感慨才與你說這許多,你别嫌我多話。糾纏你的兵士喚作潘二寶,苦役中的年輕女子他都想法勾引調戲。你是新來的,容貌又出衆,他必定不會放過你。”
“别的兵士被女子斥罵,臉皮薄些的巴不得把頭埋地裡去,臉皮厚的笑笑就過了,隻有他繼續追趕在小娘子們身後大聲調笑,臉皮厚如城牆,倒鬧得一衆女子拿他沒法!”
姚姜黛眉輕皺:“兵士這樣當街調戲欺壓苦役了,管營大人依舊不管?”
高娘子歎了口氣:“前些年有個新來的兵士,見了苦役裡的一位盧小娘子很是喜歡,總是挑逗她說話,後來有天毛手毛腳摸了她的手,盧小娘子的父親知曉後告到管營處。那兵士受了罰,之後出城迎敵被遊牧騎兵一箭射中咽喉,擡回來就沒氣了。他倒是一了百了,可盧小娘子被他的同袍罵得吊了兩回頸子,不到二十頭發都白了一半,她老父又驚又怕又悔,得病去世,之後苦役被調戲就沒人再管了。”
“萬把總的事我也求見過管營大人,頭一次管營剛跟我說了句話,就有人來管營大人處理要事,哪裡還管得了我的事。後一次,管營大人聽了我說了詳情,便勸我說萬把總在這裡守家衛國,我女兒嫁過去照料服侍萬把總也算是為國出了力。我說我們不願意嫁。管營說我們不願意照料将士,錯在我們……”
姚姜深覺無力,高娘子又歎了口氣:“姚娘子,此間還有兵士頭領欺壓逼迫苦役,讓那可憐女子走投無路,最終屈服的情形。先前來用飯的兵士明裡暗裡挑着你說話我都瞧在眼中,今日那潘二寶又對你百般糾纏,你是個極好的女子,即便要找個靠山也得堂堂正正找尋個好的,可不要被這些招數絆倒呀!”
有人輕敲院門,高娘子:“可是張先生回來了?”
這時并非張全能回來的時刻,姚姜起身來到院門前,拉開院門,門外立名三十來歲的漢子,身着短打布衣,背上背着個麻袋,手腳粗壯。
他對着姚姜拱了拱手:“衛員外郎可在?”
姚姜:“衛員外郎現下不在。”
那人想了想問:“此間可是衛員外郎的居所?”
姚姜一愣,但一想這小院是衛駿馳向廖管營讨要來的,說是他的居所也不錯,便點了點頭。
那人将背上的麻袋放下打開來,自其中取出個尺許見方的皮囊:“這是衛員外郎讓我做的,我拿來給他看一看。”
姚姜接過皮囊,皮囊頂部露出弧形木柄。
皮囊内裝了把弓弩,弩臂約一尺左右,兩邊張開的弩弓各約半尺,弩臂上的箭槽弩機都做得精巧之極。
姚姜想起那日衛駿馳說過給自己做了弓弩,便對那人行了個禮:“多謝。我會交與衛員外郎。”
那人又拿出一皮袋弩箭遞來:“我沒有生鐵,做不了箭頭,隻将弩箭前方磨尖,将來裝上箭頭便好。煩你給衛員外郎看過,若有要改處,隻管來找我。”
姚姜向漢子道了謝,又請他等一等。
她返身進屋,取了角碎銀子來到門前遞給那漢子:“多謝,若有要改我再來勞煩你。”
那漢子不接:“衛員外郎給過銀子了。”
姚姜微笑:“這給你買碗茶喝。”
漢子推讓了兩次,才接過碎銀子給姚姜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姚姜回來,将弩箭都拿出來細看。
高娘子驚異:“你,你這是,”
姚姜:“這是朋友的物件,我先收下,等他來了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