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過蓥華門,駛進了四平巷。謝府是巷口第一家,門人早得了消息進去禀報。謝淵攜了謝府老少,全聚在門口等候迎接。
四十九顆銅釘的朱漆大門大開,男丁立在門外,謝老夫人則帶了衆女眷候于門内。
巷内時有鄰人探頭張望,蕭川下馬,又伸手去扶弈甯下車。謝淵、謝琨上前一步,提了袍角,俯身便要下拜,蕭川忙伸手扶住謝淵,道:“太傅不可。”
其他人已是跪了一地。
謝淵躬身道:“殿下、王妃,禮不可廢。”
蕭川扶起謝淵,正色道:“連父皇都輕易不敢受太傅大禮,安舟豈敢?太傅執意如此,安舟回頭怕是挨訓斥了。”
話已至此,謝淵再堅持,難免有作秀嫌疑,隻得道:“殿下/體恤,老臣便失禮一回了。”
蕭川免了衆人禮,待人都起身了,才道:“太傅知我事多,今日是專程送王妃歸甯的,稍後便要去東宮,太子殿下還在等着我,實在不便久留,還望太傅包涵。”
說這話時,蕭川特意提高了嗓音。弈甯知道他不僅是說給謝家人的,更是說給巷口圍觀的人。
四平巷近皇城,住在這裡的多是高門顯貴。無人不知十二殿下自回京以來,便忙于京城巡防。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提請重整京畿軍備,陛下命承王協理,自此更是忙得足不點地。據說成婚前一日,還在兵部與一幫臣工為軍備調配之事争得劍拔弩張,直至子時方歸。
此時他說有事,自是無人不體諒,更驚歎于如此忙碌,他竟然還親自送王妃歸甯,看來這承王妃果真是得承王喜歡。
弈甯見他在外人面前給足了自己、也給足了謝府臉面,臉上的笑不禁也情真意切了幾分,聲音也愈發溫柔關切:“殿下朝事要緊,祖父豈會不知。您先去忙吧,午後就不必來接我了,可千萬注意身子,别累着了。”
說着,還擡手替他撫了撫領口的褶皺,顯得極是溫情脈脈。
蕭川的嘴角不動聲色地抽了抽。
——
不過才離開兩日,弈甯卻覺得府中似是有什麼與往日不同了。
或許這就是心境吧,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了,再回娘家,也不能如從前那般肆意了。
旁的不說,單就幾個庶出兄弟姐妹和一衆侍婢小厮對着她,動辄行禮問安的客氣勁兒,她便十分地不适應。
謝寰知她除了極親近之人,在旁人面前,一貫是娴靜端淑的,實則卻最不耐煩拘束。
左右剛成婚,也沒什麼正經事可聊,索性替她告了歉,就約了她去簡竹軒對弈。
謝淵一時技癢,卻不好當着一衆小輩的面,跟孫兒搶人。瞪了謝寰兩眼,便随他們去了。
隻奕宣鬧着也要去,秦氏知她是想姐姐了,也不攔着。她才不管什麼王妃不王妃的,任她做了什麼,她還是自己的女兒。
奕菀見奕宣跟去了,猶豫着也想去,卻又不敢開口,隻怯怯地看着,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
弈甯見狀,趕緊叫丁香去牽了她一起。隻有謝奕蓉坐在那裡,冷着一張臉,看也不朝她們看一眼。她不動,旁邊的謝實也不好開口,張望了一陣,隻好低下頭默默喝茶。
倒是在一旁奉茶的羅姨娘沉不住氣了,趁人不注意,偷偷挪到奕蓉身後,輕輕地推了推她,又使了個眼色,下巴還朝着弈甯的方向點了點,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偏偏謝奕蓉不領情,幹脆扭了頭不看她。直把羅姨娘氣了個半死,又不好發作,死命地拽着手裡的錦帕。
弈甯餘光瞟到這一幕,隻微微笑了笑,也不說話,便帶着奕宣奕菀跟謝寰一起回了簡竹軒。
“蕭川可有苛待于你?”謝寰布下一子,慢悠悠地問道。
弈甯并不詫異謝寰如此問題,但還是敷衍地回問了一句:“長兄何以如此問,剛剛在門前,長兄不是都瞧見了?”
謝寰瞥她一眼,不屑道:“做戲而已,誰不會啊?他蕭川可不是什麼純良之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戲做得也不錯。”
弈甯“噗嗤”一聲,不甘示弱道:“若論做戲,我實不如長兄。滿上京都道廣源公子人如其名:胸懷如廣淵、高潔勝清源。端的是君子守禮,如圭如璋、令聞令望。不若兄長與我說說,世人所言果真如此麼?”
說完,狡黠一笑。
謝寰一滞,竟是無言以對,隻得無奈搖頭。不過見她目光澄澈,仍能如此俏皮生動,想來也是不必再問了,她在王府當是過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