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甯又是畏怯又是羞窘,當即便從蕭赫的背上下來,牽着秦氏的手,一步一拐地自己走着。
等快到山腳下時,她看見父親背着謝奕蓉穩穩當當地趕了上來。
年幼的弈甯不懂,奕蓉明明隻比自己小了兩天,為什麼父親可以背她,卻不許旁人背自己?
她看着謝奕蓉趴在父親的耳邊,小聲講着悄悄話,父親寵溺地笑着哄她。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羨慕。
弈甯與奕蓉自小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她不知道奕蓉為何厭惡她,但卻知道,自己對這個妹妹的芥蒂便是從那次踏青開始生根發芽。
自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讓人背過自己,她始終記得父親的話。她想,如果沒有旁人背自己,是不是父親就會背自己了?
小小的弈甯就這樣一直等着,等到她慢慢長大了,再也不需要人背了,也不再需要父親了。。。。。。
蕭川在一處三間開的屋子前将弈甯放了下來,她就着微暗的天色,看見黑漆大門上方懸着兩個大字:祠堂。
弈甯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蕭川是皇子,府中是不可能有祠堂的。若有,那便隻有一個解釋:這是褚氏的祠堂。
門前一個老嬷嬷快步下了台階,她穿着一件褐色大袖袍裙,外罩一件暗綠色平紋直領對襟長比甲,一頭銀發在腦後挽了個小攥,隻簪着一支素銀簪子,額上系着一條黑絨素緞繡喜鵲登枝的抹額。
她上前,向着蕭川躬身道:“殿下,”接着,便轉向弈甯,欲俯身跪拜。
弈甯慌忙伸手扶住,道:“嬷嬷不可。”
若說之前看到她站在祠堂門口時,弈甯隻是心中猜測,那麼方才她對着蕭川的那躬身一禮,便足以讓弈甯确認她的身份了。
這老嬷嬷一身衣衫,雖比普通下人略好些,倒也不算什麼。可她那通身的氣度,卻絕不是一個普通下人能有的。再看她的年紀,約摸六十來歲,行走說話,都極有分寸。
而且,她在蕭川面前亦無絲毫拘束,能得蕭川如此相待的下人,西北王府中應隻有一人。
此時蕭川亦伸手相攔,道:“嬷嬷不必如此,您如何待我便如何待她就是。”
說着,又轉頭對弈甯道:“這是喬嬷嬷,出自未央宮,幼時便時常照看我,褚母妃過世後,便跟我來了西北,一直幫我照看着王府。”
弈甯果然沒猜錯,此人正是已過世皇貴妃褚钰的乳母。
她蹲身行了一個晚輩的福禮,笑着對喬嬷嬷道:“嬷嬷是看着殿下長大的,在弈甯心中,亦如同長輩一般,以後萬不可行此大禮。”
喬嬷嬷忙還禮,道:“王妃折煞奴婢了,怎敢受王妃的禮。”
又退後一步,定睛望過來。隻見蕭川與弈甯站得極近,男子身姿挺拔,俊如山巒,女子嬌俏玲珑,柔如流水。
這些日子,王府日夜不停地布置修繕。方才又老遠就見殿下背負着王妃緩緩走來,行走間他眉目舒展,嘴角帶笑。想來,必是極歡喜王妃的。
她眼中蓄淚,含笑連連點頭,道:“好,好!王妃美麗,比之貴妃當年亦有過之,殿下好福氣。”
又回身望向祠堂,感慨道:“娘娘與侯爺若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
說着,她偷偷舉袖拭淚,弈甯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母妃冥誕日,殿下曾帶我去皇陵祭拜,已将婚事禀告了。嬷嬷切莫過于傷心,母妃想來亦是希望您能保重身子,多照看殿下些年的。”
喬嬷嬷這才止了淚,對弈甯笑道:“王妃說的是,奴婢還要好生養着這把老骨頭,給您和殿下帶小世子呢!”
此話一出,弈甯倒是有些臉紅了。蕭川見了,隻垂眸輕笑。
見弈甯羞窘,喬嬷嬷忙岔開話,道:“裡頭都已經預備好了,殿下和王妃這便進去麼?”
蕭川正色,道:“嗯,有勞嬷嬷了。”
随即,他攜弈甯上了台階。
弈甯原本以為,褚氏多年傳承,又是三間的大房,裡頭定然是牌位林立。
卻不料,進去後才發現,祠堂隻在北牆正中放着一張案台。上面僅供有兩方靈位。
右邊那塊略低,上書“靖北侯褚公諱懷安之靈位”,左側那塊略高些的牌位,上書“大啟西北軍諸公英靈”。
兩塊牌位一樣簡簡單單,沒有多餘的贅述。可弈甯知道,這兩塊靈位背後,是時代戍守的忠貞,是甯死不退的熱血,是身染千抔霜雪,腳踏萬裡寒冰,亦要保家衛國的至死不渝。
一句“諸公英靈”,是埋葬在漫天風沙裡,再也回不去家國故土的那些數不清的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