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姝心道,天盛大帝是個女子,辛節帥是個女子。
我也是個女子。
她感覺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腳下便是無盡的深淵,聲音也似浮在半空:“君侯,金陵城……抑或是宮禁之中,有什麼大事麼?”
蕭不言有些詫異。
他知曉她身上有股子機靈勁兒,卻未曾想到她還如此敏銳。許是因為先前知曉的消息太少,這份敏銳此時才顯露出來。
沉默了片刻,他道,“陛下的後妃小産了,劉相公的身子也愈發不好。”
中和帝于十年前天下正亂時即位,當時不過十二歲,數年來全靠劉相公劉忠嗣扶持朝政。
帝王體弱又無子,國之柱石将傾……
難怪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動作多。
公儀仇、蕭不言、辛氏。
蕭景姝原以為隻是自己倒黴過不了安生日子,卻不想是天下都要亂了。
……這一亂,又有多少人會喪命,多少人痛徹心扉,又會是誰來背負這些罪孽?
有些喘不上氣了。公儀仇明明不在這裡,她卻覺得自己又被他扼住了脖頸。
“君侯。”蕭景姝勉強笑了笑,“我定然會好好當差的,您一定會護住我的性命罷?”
和以往不同,這次她看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期冀與祈求,與戰場上将死之人見到他的神情沒什麼不同。
回憶的餘韻還殘留在腦海,蕭不言此時不是很想提及生死之事,蹙眉問她:“為何你總覺得自己會死?”
“你們圖謀之事太大了,可我不過是個不慎被卷入的小人物。”蕭景姝扯了扯唇角,“擔憂自己朝不保夕不是很正常麼?”
“那我大可以告訴你。”蕭不言道,“我雖沒什麼喜好,卻最厭惡身邊人喪命。”
自己替他做事,便被他歸入到身邊人了麼?
蕭景姝輕聲道:“這次我可真要信你了。”
自己不能再使小性子了,山雨欲來,活下去最要緊——得想辦法讓自己這個“身邊人”的份量更重一些才好。
蕭不言聞言抿平了唇角:“你本就該信我——初次的失言不過是個意外。”
眼見她神情松動,蕭不言繼續道,“初見時有多得罪,也是誤以為你下的毒是疫病,唯恐連累一船人。”
剛傳完信回來的田柒聞言幫腔:“是呀是呀,烏小娘子,我們君侯就是這樣一個良善人。你仔細想想咱們之間那些小過節,也不過是君侯不太會處理人事引起的……君侯從來沒有為難你們的意思嘛。”
他們二人都遞了台階,蕭景姝也就很給臉面地下了:“那我就不計較以往那些細枝末節了……細想一番,給君侯做事待遇還是很劃算的。”
田柒不住點頭,又瞥了一眼他家君侯雖然不明顯卻的确舒展了不少的眉心。
他敢打賭,烏小娘子絕對是君侯活了這麼些年碰見的最難相與的人——以往顧忌君侯的身份與武力,誰不對他畢恭畢敬的?
如今這樣一個難相與的人都捋順了,君侯心裡不知怎麼暢快呢!
蕭景姝想要好好同人相處時簡直是無可指摘,晚間還親自下廚請了他們用晚膳。
饒是蕭不言知曉她不會做蠢事,也不由得有一瞬擔心她會在飯菜裡下毒。
好在最後冰釋前嫌,賓主盡歡。蕭不言也明白了為何田柒喜歡過來蹭飯——在外時吃上一頓家鄉風味的菜,簡直從内到外都熨帖。
這日過後蕭景姝又見了辛家姐妹幾面,透露了些定安的消息,徹底博得了她們的信任。這時她才得知常去的福壽堂竟是辛府的産業,便堂而皇之地每日抽出半晌在福壽堂學醫。
福壽堂裡的大夫對她搗鼓出來的一些毒藥也頗感興趣,蕭景姝便托辭說是巫嬰在外行走時還帶回了據說是從苗疆流傳出來的毒書,雖不知真假,但的确頗為罕見。
騙人不能隻說假話。果不其然,她說了這般來曆後,最年長的高大夫便道:“我以往見識過苗疆的一些東西,烏小娘子的毒的确有幾分苗疆神韻。”
蕭景姝便順着道:“出手毒書的人說此書源于幾年前苗疆内亂時逃至當地的苗人,如今想來竟是真話,也不枉我阿姐費盡心思找來送與我做生辰禮。”
晌午學醫,午後蕭景姝便窩在山莊裡讀書。
公儀仇教過她大晉的史,卻未曾讓她細細讀過天盛大帝的生平。于是蕭景姝便從蕭不言那裡讨了一份書單,又以這是辦公差為由支了銀子,在鋪子裡買了書細讀。
隻能說大帝不愧是大帝,連出生都格外不同凡響。其母顯聖皇後有孕時,便聽護國寺方丈言“真龍在爾腹中”。
雖說真龍降世時是個女子鬧出了不少風浪,但終究還是穩穩當當坐上了龍椅,成就了一段傳奇。
蕭景姝盯着“護國寺方丈”幾個字,心道下一任智能方丈的弟子、叫蕭不言的這位也不是個尋常人。
而後她倏地又想起一個與護國寺有牽扯的不同尋常的人物。
是“蕭景姝”名義上的嫡親兄長,蕭家大老爺與……女将陸瑾之子。
據傳陸瑾于軍中生産的那個深夜,有隕石墜下,落入敵營。
幾日後智能方丈便言此子命中有異,為其起名“泯”,以求壓住命格平安長大。
不知是不是壓過了頭,蕭泯長到六七歲也不會言語,貌似如今是個久病不出的藥罐子。
“怎麼突然想起蕭家人。”蕭景姝罵了一聲,“同公儀仇有牽扯的都晦氣,不想了。”
身邊姓蕭的,有蕭不言一個就夠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