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做戲做全套、真跟着去行镖的巫嬰也回來了。
她如今已經能說話了,于是一進門便大聲喊:“皎皎!”
蕭景姝早就想她了,聞聲拎起裙擺沖進了庭院裡,也不管她一身風塵便抱了上去:“阿嬰!”
巫嬰順勢把她抱了起來,在院中轉起了圈。
裙袂翻飛,蕭景姝抓緊了巫嬰并不算寬厚的肩膀,放聲大笑起來。
本就挽得松松垮垮的發髻更散了,連銀簪都落到了地上。
蕭不言俯身,撿起滾落至雲紋皂靴旁的銀簪。
他看到蕭景姝走了過來,臉頰上還泛着因歡笑而蒸騰起的紅暈,一雙本就漂亮的眼睛也格外明亮。
掌心攤開放着那支銀簪,他泰然等着她來取。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抿嘴一笑,而後将銀簪拿了回去。
可即便動作輕巧,柔軟的指尖卻依舊擦過了他的掌心。
蕭景姝恍若未覺,又随手用銀簪挽起了松散的發髻,好奇地看向蕭不言身後的生面孔:“這位是?”
田柒忙道,“這是周武,也是君侯的下屬,兩位娘子喚他周五郎便可。”
天知道五哥竟會因為那件“郎有情妾無意”的安排日夜兼程從隴右跑來劍南!
蕭景姝同周武見了禮,低聲問蕭不言:“君侯,這難道是您找來接替我差事的人麼?”
蕭不言原以為那次說開後蕭景姝在他面前不會嘴上一套心裡一套讓他看着别扭了,誰料卻不然。
不過還是比以往好一些的,蕭不言在心中寬慰自己,至少能看出她不在心裡罵自己了。
“莫要在我面前心口不一。”蕭不言耐心道,“瞧着像披了層畫皮,不讨喜。”
蕭景姝有些生氣:“我不過同你開個玩笑,便不讨喜了?”
她自然知曉這麼一個男子定然不是來接她的差的了!
巫嬰與蕭景姝同仇敵忾:“開不起玩笑的才不讨喜。”
誰料不隻是巫嬰,連周武都教訓起了蕭不言:“君侯,您可不能這般說話。隻有相熟的、有意拉近關系的人才會彼此開玩笑,您這樣不是傷人麼?”
蕭不言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原先住在這個鬧鬼的山莊裡就是圖一個清靜,怎麼如今任越來越多了呢?想遮掩住所有蹤迹都難了。
幹脆讓人放出鬼宅後院又有人租了的風頭罷,不廢那個心思遮掩了。
以防這些個從不尊上的下屬再念叨下去,蕭不言重新道:“自然不是。”
她們剛取得辛家信任不久,他怎麼會犯蠢換人?應當一直都不會換。
那日本就說的尋到更合适的人安插才會替換,可着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麼?他又沒有食言。
他的屬下真是一個比一個放肆,蕭景姝心道,這般顯得她都沒那麼與衆不同了。
得了一個無趣的回複,蕭景姝也做起了無趣的禀告:“辛家三娘子前日下帖子邀我今日同遊州城,待阿嬰梳洗後我們一同去。”
蕭不言下意識問:“要支銀子麼?”
這也算是公差。
蕭景姝又把蕭不言看順眼了,腼腆一笑:“其實出這趟門定是辛三娘子請客的,但君侯你若是想要再貼補一份我也不會拒絕……”
蕭不言覺得自己肯定是前些時日被她磋磨糊塗了,不然怎麼會問出這種話——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他裝作沒聽見蕭景姝說些什麼,徑直走向後院。一側的周武仍舊語重心長:“君侯,待小娘子家就是要大方一點,侯府難道缺那點銀子麼?”
蕭不言道:“好啊,多花的銀子從你俸祿裡扣。”
周武終于閉嘴了。
後院書房内,濃墨研開,宣紙鋪平。蕭不言執筆,将這些日子又走過的地方盡數繪于紙上。
倘若辛家人在此處,便可看出她手邊的舒張宣紙拼接起來後,正是一副再詳盡不過的劍南輿圖。關隘、駐兵都标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許多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山路。
蕭不言心道,整個劍南道,也就西南方向沒有摸清楚了。
此處民生的确和樂,且數年未經戰亂,百姓極其推崇辛随。因劍南較為封閉,這種推崇甚至比西北百姓對他的推崇還要可怖。
辛随據守劍南将近二十載,已經将這裡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若辛氏不在此地,劍南嘩變、邊陲生亂也是遲早的事。
正是怕這種事發生,朝廷才能容忍辛氏的割據,辛氏也得以保全自身。
可辛随也老了,她得給劍南道的女子們留下一條後路。
然而皇室沒有出挑的公主郡主——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是年過五旬、容貌盡毀的恪敬公主,陛下的嫡親姑母。
她的兒子曆陽郡王倒是個能擔事的人,還極其推崇天盛大帝,可惜到底是個男人,辛氏會願意将前程押在他身上麼?
蕭不言默然道,外祖,母親,我仍舊做着你們要做的事,固守家國而安天下。
但我仍舊不懂你們為何願意為此付出那麼多。我仍舊沒有為了什麼付出性命的覺悟,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人擺布的境地。
有些事我會繼續做,不過卻要以我自己的方式。
他放下筆,不再想這些棘手的事,看向了一旁抱劍而立的周武:“既沒有要事,便早些回隴右去罷。”
周武肅穆道:“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決時,屬下是不會回去的。君侯放心,隴右一切如常。”